水的盛宴，人的寂寞 / 四六文摘

他走动，在明亮中，在黑暗中

在瀑布的轰鸣中，在睡眠的寂静中

却不像受到保护的牧羊倌

得到庇护。他眺望最长的路线

道路那样迂回

仅能看见，又消失于

痛苦中。唯有盲人，唯有

猫头鹰在他们的眼帘下

有时会感到它越来越少的痕迹

By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

水的盛宴，人的寂寞

说不清这样日子是无趣还是繁琐，觉得自己在厨房逗留的时间，基本大于其他的什么时间，我抓不住它们的流逝，随着洗碗炒菜拖地一声不响的转身就走，常常会对着残羹冷炙发呆，它们什么时候沆瀣一气，都成了垃圾，欢乐地奔向了毁灭。

中国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明显摆脱不了俗世的浸染，就是最后一项也是貌似大雅，其中也藏着无数玄机，确实钦佩汉语言后面的冥想。多年前在魔都与一旧友偶然相遇，她诧异地深情相邀，“有空来喝茶”，便是缄默，悻悻然忆起两人一起醉过的样子，恍然明白话中意味，这也许就是下次再见，抑或许久不再见了。

再后来已经模糊不清自己在厨房刷了多少碗，瞧着它们在油腻和热水的欢腾里重生，不觉感慨万分，下次去超市还是喜欢买几个一眼看中的碗碟，这多么女性化的癖好，竟然成了一个老男人摆脱世俗涅槃的蹊径，起初它们和不得不丢弃时的模样，渐渐被油烟机的轰鸣淹没了。

“一亭一客”源于宋，就像日本茶道一样，皆是由彼时在宋游学的僧人禅师带回日本，渗透日人本土文化，继而发扬光大，深邃渺远。于此，国人的茶道倒是时时沾染了喧嚣悲喜，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皆是三五成群，茶水与众生缠绵不绝，算是品茶的乐事了。

《利休百会记》载，利休在被丰臣秀吉逼迫切腹的前一个月举办了最后一次茶会，只有他和德川家康，也就是做了“一亭一客”的茶事。若是交代后事的喝茶仅仅视为仪式，那千利休的一举一动，视死如归的寂静，都消融于茶汤，关键是日本的茶道并非喝茶，而兼有某种政治工具，此时的“一亭一客”似乎便是诀别。

醒悟自己的问题太陈旧了，时代在茶汤中的倒影，其实与我沉溺于厨房的油腻参不多，没有人会记得浮云，问题是我收了许多老东西，一盏锈迹斑斑的煤油灯，仿佛等待着主人注入能量，一个紫铜火锅，包浆尘封了它里面叱咤风云的生猛海鲜，还有一条羊毛老围巾，灰色的那种，如今正躺在紫檀木几的斗笠盏旁边。

千利休是丰臣秀吉时代的茶道尊者，利休是在家的禅僧，留发的弥陀，天皇御赐的“利休”若是“名利皆休”之意，可是他侍奉丰臣秀吉十多年，茶道作为丰臣秀吉笼络重臣的一种荣誉，原本空寂清幽禅意无限的茶水，渐渐也充溢了浮世的功名利禄不能自拔。

《平家物语》所言“岩石青苔，寂之所生”，是日人审美情趣在茶道上入微体现，譬如千利休作茶会，以朝颜花，即是矮生牵牛花点缀，但他的反常在于连夜将所有的朝颜花拔去摘尽，只留一朵在茶室。这是远离一切，让出空性的寂。比之后来，传说中，丰臣秀吉将雏菊花放在茶碗和茶入的缝隙间，被千利休视若无物，这“寂”倒是有点刻意。

其实我喜欢吃茶去的禅，意犹未尽的希冀，整个过程往往都会被忽略，只有之前无比欢喜还余音袅袅茶叶煮沸的响动，一点不亚于在寂寥空旷山涧滴落于松树枝干，那么零星的晨露，我想过的人生，只有外面喧哗映衬的寂寞才接近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