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爱情课讲师梁永安：快乐超过单身，婚姻才值得
2021年9月12日，《洛城花落》的读者见面会在钟书阁（麒麟新天地）开启。关于90后的爱情、婚姻、婚商，“一席”爱情课讲师、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有很多振聋发聩的观点。下面是他在见面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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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情书》剧照，图文无关
以下为梁教授的发言全文，整理自现场活动速记
全文共计4430字，预计阅读时间：6分钟
以前，结婚被认为是增长幸福的，所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今天，不是这样了。今天是一个单身时代。人的生活在打开，社会的现代化也在打开，每个人能拥有无限的新东西。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精神能量也是有限的，如果他对今天这个打开的世界充满好奇，那他可以一辈子像个小孩一样。
婚姻是成人的事情，但我们今天的很多人，一辈子是个小孩，不断迎来新东西、新愿望，这足以让他活得很快活，不必非通过结婚。
在今天这个时代，单身的“资本”特别雄厚，而结婚的代价特别大，所以，婚姻就变成一个问题了。一定得是婚姻的快乐能超过单身的，才值得去结。《洛城花落》的主人公，婚姻的快乐显然没有超过他们单身时期的，所以，婚姻才会出问题。
在我们的生活里，一辈子要解决两件事：一个是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一个是找到自己喜欢的人。这两件事能同时做好，实在是太不容易了，能够把一件事做好就不错了。
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现代社会越来越依赖相亲。电视相亲、网络相亲、公园相亲角的父母相亲等等。但一个时代，如果男女通过相亲来相识，那么这个时代感觉又不像现代人的状态。
什么叫现代的状态呢？农耕社会，青梅竹马的时代，人的活动范围很狭小，一个农民的活动范围，一生也不会超过25公里，一个人知道TA结婚对象的来龙去脉。但是今天，人在流动，活动半径非常大，人与人相识的可能性其实是大大增强了，找到喜欢的人的几率也变大了，但反而需要相亲了。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洛城花落》里的主人公，要通过父母的朋友介绍，才能相识、结婚。这在当今社会上来说很常见，但带来的问题也很多。
电影《两小无猜》剧照，图文无关
相亲有一个大的问题，就是相亲相的是什么呢？
我们都知道，相爱是爱对方这个人，爱对方的生活，而不是爱对方的条件。但相亲最大的问题，往往是你遇到的这个人，无法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你看到的都是片段，而片段其实不足以作为建立情感的基础，更不足以作为婚姻的基础。
所以，相亲之下的当代中国年轻人，已经失去爱情了。他们以为相亲是在谈恋爱，实际上是在谈婚姻、谈标准、谈条件。从一开始，恋爱和婚姻就是混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没有想清楚。
我在日本工作过几年，日本的相亲比我们成熟。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之后，如果双方都有好感，接下来就先不见面了，而是分别委托私人侦探所，把对方的祖宗八代、身体情况、学历情况全部调查清楚。他们相亲是以结婚为目的的。
要结婚的时候，男方要提着九样礼物去提亲，其中第四样是“喜袋”——相当于当地工资的三倍。比如说这个地区人均薪水是50万日元，那么喜袋里就需要150万日元。除此之外，九样礼物里还包含松柏、吉祥物等等，都各有象征，送给女方。女方五天之内必须回礼，也是九样。女方的九样回礼跟男方的有区别，但第四样还是“喜袋”，还回三分之一，表示我的姑娘还不值这么多。
相亲能不能带来幸福呢？《洛城花落》里讲了，一开始是可以的。或者说，如果两个人面对的问题比较简单的时候，是可以的。但是只要是加上房子、孩子这些问题，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
这也是时代性的问题。在以前的农业时代，男耕女织，分工明确、经济捆绑比较深，生活诉求比较低，流动性小，一辈子柴米油盐就过去了，所以钱钟书讲：中国古代社会没有爱情，只有恩情。只要在婚后建立恩情，情感一针一线地就来了。
但今天不是这样。今天是变化的社会、现代的社会，人本身在成长过程中，内心就已经积累了很多东西。现在很多年轻人适合恋爱，可以谈校园恋爱，也可以结婚，但是不能生活。一旦生了个孩子，生活里的矛盾就都展开了。展开以后，就会发现没有爱情支撑的婚姻是多么脆弱、多么沉重、多么让人想回避。
电影《恋恋笔记本》剧照，图文无关
《洛城花落》里写，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情趣。柴米油盐如果失去了情趣，那做饭就是做饭，是完全功能化的，是一种非情感化的程序。当生活变成了程序，就是外在的东西决定了你的生活，而不是内心的东西。
所以，一段失败的婚姻，本质上往往是两个好人的悲剧。婚姻里大多数时候没有坏人，没有十恶不赦，没有道德败坏，但最后就是过成了一拍两散的样子。这是当下这个时代年轻人特有的生存痛苦和焦虑。
幸福是一种能力，爱也是一种能力。一个人要获得爱情，首先要具备爱的能力。
我理解，你是活在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里，所以千万不要跟对方的条件结婚。一棵树、一条鱼、一个动物、一个人，都是生命本身，你要能体会到生命是无限美好的。就像黑格尔讲的，整个世界都是一个过程。体会这个过程，才会对自然、对人产生感情。人类社会有特定的感情，就是社会感情。
我们今天的普通人，社会感情比较淡泊，因为从小接受的就是应试教育、竞争教育，所以人际情感往往很割裂。这样的人在爱情面前基础不行——很大程度上，他们都更爱自己。
电影《消失的爱人》剧照，图文无关
现在的人情感输出能力实在是太差了，很多这样的人，是带着浑身的问题结婚去了，甚至觉得结婚就是解决自己的问题，所以，彼此不是一个滋润的、温暖的、互相输送的状态，而是向对方索取，拼命地想获得。
这种所谓的爱情和婚姻，是要实现自己的愿望和需求，对方也被资源化、功能化了。
王朔的《过把瘾就死》里也揭示了这样一个问题。在那样一个贫瘠的年代，女主人公非常孤独，希望有自己的婚姻；男的也是。两个人互相都渴求，都希望对方能给自己提供更多。
这样的状态反映出我们这个时代个体成长的不足。现阶段，人的独立精神、自由精神，以及原本应该跟世界产生的，丰富的价值连接和情感连接，还处在非常初级的阶段。
婚姻说到底是要有情感连接和价值连接的，如果只是物质条件的连接、欲望需求的连接，或者出于家庭的压力、年龄的压力，被迫建立的连接，那注定会产生很多悲剧。
我们今天一切婚恋问题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
我们今天的人，能勉强把自己维持住、能建立起一个相对比较丰富的自我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在这个流动社会，人每天都在移动中，匆匆忙忙。狄更斯写欧洲的19世纪，人也处于这样的一种移动中，每个人都有紧张感、焦虑感，所以人和人的信任关系建立起来非常不容易。
周大新《洛城花落》，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1月版
正因为时代如此，所以我们更要意识到，爱情太珍贵了！如果你真正遇到了，要百分之百珍惜的。
能遇到一个相爱的人，运气太好了！要跟TA在一起，就要做自己的加减法。你要减掉很多原来的自我，也要努力增加一些新的自我，这样两个人慢慢形成共同性。而且，要相信两个人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东西。结婚之前，两个人有再多的东西都是各自的，真正的婚姻是两个人共同创造出来的。
这就是爱情的要义——两个人有共同的世界，而这不是现成的。
我在日本工作的时候，大学里有一对中国的年轻人。他们一起留校工作，特别穷。但他们太爱对方了，在读书的时候就结婚了，那没钱怎么办呢？他们就淘二手家具，看到一个东西，两个人都喜欢，又便宜，就买回来。
男方跟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感动。他说，我们是永远不会分离的，因为我可以说出家里的每个东西是哪一年哪一天，什么天气，在什么店买来的。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经历。
所以，爱情不是一个共性的存在、不是一个普遍性的存在。我们今天很多人认定的通用的标准：多大的房子、多少收入、什么身份，都是太外在、太表面、太脆弱的东西。
《洛城花落》插图
历史上，比如汉朝，特别好。秦汉时期，很大气，男女都很好。他们有大爱情，哪怕这个爱情表现得有点荒诞。比如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项羽和虞姬，他们拿生死谈恋爱。
有的时代是男的不行女的行，比如晚明的时候，柳如是、李香君，个个厉害，男人反倒都不行。尤其到重大选择的时候，在功名、地位这些面前，他们就犹豫了。
有的时代是男的行，女的不行。比如菲茨杰拉德写《了不起的盖茨比》，在那个消费时代，有强烈的欲望，男性有很多追求，尽管也不见得是真爱，但他始终有一种追求，而女的往往不匹配。
有的时代是男的也不行，女的也不行。我觉得就是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所以谈爱情的条件也不好。
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值得爱，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没有深度体验。因为我们跟人交互的时候太表层了，第二层、第三层都达不到。就像苏格拉底跟人对话一样，逻辑延伸不出去。以往农业社会是一元社会，只有一个逻辑——看人的善恶好坏。而今天，我们不信任这个逻辑了，但又没有建立新的逻辑，也不知道现在发展起来人的丰富性和对方的心路历程。
电影《破产姐妹》剧照，图文无关
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心路，要真正体会对方从小到大的经历。
我跟一个学生交流的时候，那个学生说她很痛苦，父母对她太爱了。我一听，这不是挺好吗？从小上学父母就为了学区房孟母三迁。古代社会孟母三迁是价值正向的东西，很好，但今天，这个价值有待商榷。
父母为她付出的过程中，是不是真正理解她呢？这个女生跟我说，她心里其实特别孤独，因为孟母三迁，她总是需要面对陌生的环境，没有朋友，一切都是为应试教育这种功利性的目标，拼命地挣扎。父母完全不理解她，她也很难诉说。
所以，今天很多外在的东西替代了一个人的内心。你要爱一个人是不简单的。爱一个男生、一个女生，ＴＡ一路过来心里有非常多坎坷的、辛苦的、难以言说的东西，如果一个眼神被你看到了，两个人一下子相接了，有了命运一瞬间的沟通，这时候就不一样了。从那时候开始，这个世界就重新定义了，两个人就开始建设了。
上图及封面均选自《普通人》剧照，图文无关
今天我们的社会，以爱情名义的交往，其实背后是很简单粗暴、很本能化的功利性目的。看待一个人，都是片段：能力很好、学历很高，比如《洛城花落》里的两个人，都是985，那大家天然就有一个评价，觉得两个人很般配，挺好。但实际上，这些并不代表什么，合不合适只有走到一起生活才会发现。生活，是爱情和婚姻的试金石。
现在，很多人很强调门当户对，但真正的婚姻是精神上的门当户对，而不是物质上的。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90后这一代真的是不适合结婚的一代。
这是个好现象。我们今天的人正在进行个体独立的建设，而环境决定了，我们不能同时完成个体独立和婚姻幸福两个那么丰富的任务，所以这一代人如果在情感的跋涉中，能够逐渐体会到应该珍惜什么，爱情是什么，那就是这一代人给社会做出的伟大贡献了。
电影《消失的爱人》剧照，图文无关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们今天的人尽管焦虑、离婚率高，但往后看，还是很幸福的一代，后面的一代人或许更麻烦。中产形成之后，个体的精神焦虑怎么化解？现在，很多问题还会缓和化，而将来最大的问题是说不出来的，是精神探寻的，那个时候需要处理的问题可能更让人无言、更没有答案。
对我们来说，《洛城花落》这样的书很有一种打开感。它在浓缩生活的基础上，用虚构的力量向我们展示两个９０后婚姻内部的问题，展示中国的婚姻，离开了传统社会、离开了田园社会以后，就开始过得苦起来了，开始处于艰苦跋涉的一个历史过程。从这本书里，我们看到生活在变化，人对生活的理解和定义也都在变化，所以婚姻也在重新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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