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 分
张书成,男,生于1956年12月,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棣花镇人,中共党员,大学文化,政府公务员。商洛市作家协会会员,市诗歌学会员。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在《金秋》、《当代陕西》、《教师报》、《农民日报》、《法制周报》、《商洛日报》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数百篇(首),部分作品被收入《采芝商山》、《丹凤文学》丛书,2019年7月,团结出版社结集出版了散文集《棣光细语》,另有《岁月》散文集正在筹备出版。
缘 分
文/张书成
我和妻子从初识到走进婚姻三十多年了,细想起来,这中间还真有几分浪漫的色彩。
1981年2月,秦岭深处的商南县城还是寒风料峭,满目萧瑟。一个周末的早晨,已经在这里当了一年教师的我,独自一人端着洗脸盆,到离学校南边二里多路的吴家泉去洗衣——那里有县城唯一的温泉。到泉边一看,胳膊粗的泉水从半岩上的石缝里飞泻出来,溅着雪白的水花,在崖下聚集成了一个两页席大的清潭,潭面上冒着薄簿的白气,四周是十多个大大小小方的圆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个洗衣服的妇女,她们又说又笑,有的扬着棒槌使劲锤打青石上的床单,有的揉搓着泡在盆里的衣服,好像一点不觉得冷。看看没有下脚的地方,我便放下盆子站在一旁等待,看有人洗完了腾出洗石再下手。刚站了一会,身旁一位穿天蓝色短棉袄的姑娘甩了甩手上的洗衣粉泡沫从坐石上站起来,微笑着招呼我:“哎,是个单干户吧?要不一个大小伙子自己来洗衣裳来了?我只剩一件衣服了,马上就好,完了你到这儿洗。”我一看,这姑娘剪发头,瓜子脸,细眉毛,圆眼睛,中等身材,黑里透红的面容显示着健康的体质,虽不十分漂亮,但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还是蛮耐看的……出于感激,我向她笑了笑,说:“你是个算卦的?一算就算了个准!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不收地不管,先享几天福再说吧——不急,你消停洗,星期天我没事,等一会不要紧。”她麻利地边在石头上洗衣服边回答我:“你是新到商南教书的老师吧?在城小还是在县中?这两个学校的老师都经常到这儿洗衣裳,基本上我都认得,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一定是才从外地分来的吧?”我点点头,告诉她,我上年从师范毕业分到这里,现在城关小学教书,家在丹凤棣花,到这儿已经一年了,但还是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很苦恼,想调回去,但很困难……说话间,她把最后一件衣服洗好了,甩了甩水递给我,让我帮她把衣服搭到远处的茅草丛上,我顺从地端着盛满衣服的盆子,去南边的一片蒿草上搭晾衣服时,却瞥见她用洗衣粉泡我盆子里的衣服并揉搓起来,盆子里泛着白花花的泡沫……这怎么好意思啊?我赶紧搭好衣服跑过来挡她:“你甭洗啊!我能行的——”她爽朗地一笑,“你嘴里说的不是心里话!其实早都想叫我给你洗哩吧?再说,我这会晾的衣服还没干,又不急着走,给你服个务,说不定啥时候能到你学里讨杯茶喝!再说,你洗衣肯定不如我,我哥回回洗的衣裳都不干净,老让我重洗呢!”这话说的天衣无缝,让我无可辩驳,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站在一旁,红着脸憨憨地笑,一会给她递棒槌,一会给她挽袖子……洗了好一会儿,她扬起手,用胳膊肘拂了拂额前的一绺散发,把衣服在泉水里摆了摆,提起来扭了扭,又蹲下使劲地在石头上搓洗起来……那动作轻盈自然,很像舞姿优美的演员,一时间把我看得心猿意马:要是有这么一个媳妇,经常给自己洗衣做饭,那该多好啊!正想入非非,她扬起头,用娇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胡想啥呢?去把刚晾的衣服翻一翻,早些干了,我回呀,剩下的你自己洗,别得寸进尺,成了个甩手掌柜的了?”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快步去把她的衣服逐件翻完,走过来,她已经把我的衣服洗完了,扭了扭,撂到了盆子里——看她,额头上沁着细细的汗珠……
我是个“羞脸子”,平时和女孩说话脸就红,但今天却想和她多呆一会,便没话找话地问她家里有没有人在我们学校上学?上几年级?她擦了擦脸,告诉我有一个妹妹在小学读书,正上五年级,又问我教几年级?代啥课?当没当班主任?我一一作答……正聊得热闹,远处有人喊她回去吃饭,她收好自己的衣服说了声“你再等一会,我走啦”,便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田埂,消失在红瓦白墙的村子里。目送着她的背影,我不禁有些惆怅……
回到学校后,我几天都影影惚惚,脑子里不时闪过那天洗衣的情景,想下次洗衣时再遇好运。但自己又不是天之骄子,那有那么多的好事降临到头上?只好把思念闷在心里。大约是三天后的傍晚吧,我闷闷不乐徜徉在街头,忽然看见电影院门口的海报上写着当晚演出《庐山恋》,这是当时人们热议的影片呀,我毫不迟疑掏了2角钱买了一张票,进去寻找自己的座位。借着微弱的灯光,刚寻着座号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问“你也来看电影啊?”定晴一看,不禁暗喜:原来是几天前给我洗衣的女孩啊!真是天公作美!我赶紧回话“听说这片子不错,来看看到底咋样?你也来看啊?”她点点头,招呼我坐下。这时电影就开演了,她掏出一包南瓜籽,给我倒了一把,并拿了个纸袋,边嗑瓜子边欣赏电影,渐渐地,庐山上旖旎的风光、女主人公周筠天真纯洁的阳光性格和男主人公耿桦善良诚实的天性看得她如痴如醉,嗑瓜子的声音慢慢就停止了。我呢,攥着的瓜子一颗也没吃,花径、仙人洞、芦林湖、望江亭那些从沒见过的秀丽景色让我大开眼界,随着剧情心潮澎湃,特别当最后俩人坠入爱河偎依热吻的镜头出现时,竟浑身燥热,热血沸腾!回头看看她,竟然也是泪眼婆娑……这是一个感情丰富的女孩啊!我们都没有说话,但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要倾吐……以至于电影散场了,我们一同走出大门,站在星光满天的街头,相互默默地对望了一眼,才依依惜别——回到学校,我有点后悔: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问她的单位和联系方式……
有天晚上,同校的杨芝兰老师来我房子坐坐,有意无意地问我有无对象?想不想在本地找个媳妇?我告诉她:原来在家曾谈过对象,但因各种原因已经分手,家里让我尽快找一个对象结婚……,杨老师这告诉我,她的邻居有一女孩,23岁,叫王慧,在县轻工机械厂上班,中等个儿,长相虽平常,但体格健壮,做活麻利,擅长家务,是过光景的好手……然后问我愿不愿见一面?
我当时刚从一场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想尽快解决婚姻大事,好让父母心里轻松,同时隐约有一种好事将临的预感,便同意见一面再说。于是,我们约好第二天去她家见面,如果觉得彼此中意,就慢慢走动,熟悉了解,增进感情;如果第一印象不佳,就此打住,权当没有这一回事……翌日是星期天,又是大晴天,我先买了四样礼物,到杨老师家,意思是“发媒”——毕竟要让人家说话跑路,然后我买了一网兜苹果和她一起前往吴家泉村。三转两转,来到一户有四间砖瓦结构房子的人家门口,门前茂盛的梧桐树下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在剁猪草,杨老师给我递了个眼色,我忙上前问好,大妈站起来,把我们让到里屋,赶忙倒茶。正说话间,从东边的小房间出来一个姑娘,我们俩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原来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她!我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也许是她知道有人来相亲早做了准备,把我们让到自己的房间里,从柜子里拿出了花生、糖果,摆在小桌上,然后坐下来和我俩寒喧起来,按照惯例,杨老师分别介绍了彼此的情况,我才知道这女孩姊妹五个,上有一哥哥,下有两弟弟和一妺妹,她为老二,属狗,比我小两岁……
趁着喝茶闲聊的当儿,我又仔细地端祥了房间里的摆设:一张钢丝床,床里墙壁上糊着素花的贴纸;床头上放着《许茂和他的女儿》、《一九八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获奖作品选》、《上海短篇小说选》,还有一本《人民文学》;一张枣红色的五斗橱柜上,有一架凤凰琴……这一下,我似乎找到了话题——原来她和我一样喜爱文学,喜欢音乐!这相同爱好使我们自然而然地聊到《干草》《我那遥远的清平湾》《伤痕》等小说,也聊到贾平凹的《满月儿》和那晚看的《庐山恋》……想不到,她一个技术工人,竟懂得这么多,这使我和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前几天看那张长相普通的脸,也因产生了好感隐隐有了光彩,顿时美了许多……
那天从她家出来,杨老师问我是否看上?我连连点头,并央求她去征求女孩及家人的意见。不久,杨老师就回话了:女孩除过嫌我眼睛有点小,其它没意见,同意交往,但其父母到河南洛阳走亲戚,不在家,等回来了再说。
我很高兴,在他乡遇到了有共同爱好的女孩,且同意交往,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于是,我拨通了她单位的电话,约她下班后出来散步,她欣然应允,果然,吃过晚饭,我按时赴约,当第一颗大星星出现在天空时,我在县河边的大柳树下看到了她,和她并肩沿着河堤边走边聊,对文学的爱好把彼此的心联结在了一起……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而美妙,两颗年轻火热的心充满了神秘而好奇。接连几晚,我们都相约在河边的大堤上,丝毫不觉得吹在脸上早春的风寒冷,谈路遥的《人生》,谈刘巧珍的痴情,谈高加林的命运……说到动情处,她竟有些哽咽,我不自觉地拉起了她的手,她也主动往我身边靠了靠,我闻到了她淡淡的发香……
就在这彼此进入热恋的当口,杨老师的几句话把我坠入了痛苦的深渊——她的父母从河南回来,回话说嫌我是外地人,不愿意让女儿嫁到外县去,并且已经有人上门提亲,男方是一个粮站职工,家里有两层小楼……我一下子懵了,自叹命苦如黄莲!那一晚,我失眠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找她谈谈,挽回这濒临失败的感情,半夜爬起来从箱子里找出准备订婚送她的白羊绒围巾,如果实在不行,就当做分手的礼物……
第二天下午一放学,我连饭也没吃,就跑到厂里去找她。她也刚下班,穿着朴素的蓝工作服,说自己也没吃饭,请我去厂门口的小吃店吃炉丝面,我们都心事重重地坐在小桌旁,谁也没言传,等服务员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到桌上时,她拿起筷子,把她面前放的碗里面条多半挑到我的碗里,就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微微一颤!这是一颗金子般的心啊!她把我看得比她自己还贵重,这样的对象可不好找……看着自己碗里满满的面条,我拿起筷子,眼里涌满了泪水!也就在那一瞬间,我发誓非她不娶!那怕颠多少脸,跑多少路,自己也心情愿啊!
于是,我拿着礼物,去找在县政府工作的乡党万海叔,让他托人上她家打圆场;打听到她父亲爱吸烟,我买了两条“墨菊”烟送去,老汉没言传收下了;她还告诉我,她母亲有时喝点酒,我赶紧买了两瓶“红西凤”,让她捎回去……每次去她家,我见活就做,遇饭就吃,给她家劈柴、提水、烧火……真情感动了老俩口,他们的脸上的薄霜不见了,渐渐地有了笑容——我也暗暗自喜:感动老泰山毕竟比感动上帝容易啊!
这期间,家里给我找了几个对象,有民办教师,有酒厂工人,也有百货公司售货员,可我都一一回绝了。因为我心里已有了人,当我写信告诉父母关于她的一切,特别是她把面条挑给我的事情后,父母也欣然同意我们的婚事,并且要我在暑假把她带回家,我回信说:没有问题!
心里有了爱的滋润,工作也有了干劲,这年暑假,我被县教育局评为优秀教师,她也被评为厂里的先进生产者……
时光成熟了丰硕的果实 ,也成熟了我们的爱情。
这年古历腊月28日,一个飘着小雪的日子,在我家的青石小院里,父母为我们举办了隆重而简单的婚礼——从此结束了单身生活。翌年正月,又携手共赴商南,建起了自己的爱巢……
时光似水,岁月如歌。几十年过去了,日子苦也罢,甜也罢,我们彼此关心,彼此爱护,珍惜来之不易的爱情。只是有时候相互调侃逗笑,我说她先看上我这个帅哥,主动为我洗衣讨好;她笑话我为讨媳妇自己舍不得吃烟喝酒,却花大钱买烟洒讨好岳父岳母……每每说起这些,俩人都忍不住开怀大笑,仿佛又回到了那难忘的,令人怦然心动的青春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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