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龙的诅咒：秦始皇荧幕形象中的“冕服怪圈” | 剧说服饰史

最近的新闻让我重又想起来被无限搁置的《巴清传/赢天下》，以及坊间流传的“祖龙的诅咒”。“祖龙”指的就是秦始皇，这个诅咒说的大概是说对秦始皇相关题材的影视剧进行不合历史的改编会招致“祸端”。

这当然是带点迷信的玩笑话，我童年记忆里《秦始皇与阿房女（1995）》和长大后看《寻秦记（2001）》虽然都是魔改但显然没有这个烦恼。

△ 秦始皇与阿房女（1995）

△ 寻秦记（2001）

这个玩笑虽也折射出大家对于历史题材影视剧胡编乱造的痛恨，可也仅限于观众所不同接受的那种改编，如果大家群体性对某段历史是有误解的，或者改编是符合观众对那段历史的期待，其实并不会招来什么骂声。

这种情况在秦始皇的造型上表现得最为明显，几乎所有的秦始皇都难逃“冕服的怪圈”。

△秦始皇 (2007)

究其源头，大概就是1984年在大陆和香港都出版的一本服饰书籍（相关内容参见《如何看待高春明：他带领很多人认识古代服饰，却也误导很多……》），作者是上海市戏曲学校中国服装史研究组，主要组员是周汛、高春明等人，并在1986年香港出品电视剧的《秦始皇》里就见应用。

△ 上海市戏曲学校中国服装史研究组所绘“汉代皇帝冕服”

△ 秦始皇 (1986)

其实书中所写是“汉代皇帝冕服”，后来在互联网初期的流传中变成了“秦汉冕服”，并常在图上做诸如“十二章纹”的标注，出镜率极高，加上影视剧应用从80年代便有了，成为了人们心目中最稳固的秦始皇形象。

别说影视剧里了，就连国家博物馆举办“中华史诗美术大展”里有关秦始皇的画作里，使用的也是这个装束。

△ 秦始皇统一中国，王珂、王巍

按照书中所写，这幅“皇帝冕服图”参考的是文字记载以及“山东济南汉墓出土陶俑、沂南汉墓出土画像”，这个范围大到令人脑壳疼，连个墓名都没有，而方位又是“盛产”汉墓的地区。所幸书中面前给了“戴冕冠的官员（山东济南出土加彩陶俑）”的图片，虽然还是没写墓名，但我靠着自己顽强的眼力识别出是无影山汉墓的彩绘乐舞杂技陶俑群，书中所说的冕冠就是“右边”的三个小人。

△ 无影山汉墓，彩绘乐舞杂技陶俑群

到此，还是无法解释那张如此具体又清晰的“冕服”示意图到底从哪儿画出来的，因为即便算上画像石也不对，画像石都是粗略的线条，且无色彩。

真相也很简单，作者们参考的是《历代帝王图》，却由于某种原因没在书中标出来。

△ 历代帝王图，隋文帝

国家博物馆另一场“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大型历史题材雕塑展”中有一个名为《汉武帝》的雕塑，也是参考这幅画，尽管原画中并没有“汉武帝”的形象。

△ 汉武帝，王洪亮、孙玉敏

也不怪这些画家、雕塑家，因为冕服作为皇帝使用频率较低的礼服，留下来的形象可谓少得可怜，早期的形象更加难觅。即便是像《历代帝王图》这样的画作，本身的真实性也是打折扣的，里面的帝王对于画家来说就是古人啊，古人画古，也是抓瞎。

还有敦煌壁画、民间佛画中的冕服形象，也应该考虑江湖与庙堂的距离。打个比方，让你现在画个中山装你也画不好吧，更何况冕服真的不常穿，一般人更是瞧不见的。

△ 帝王出行图，莫高窟220窟

除了冕服难考这个问题以外，更大问题恐怕在于秦始皇也好、汉武帝也罢，他们应该都没有穿过冕服。

周代就有冕服制度。值得注意的是，冕服是一类服饰，而不是某一款衣服。秦始皇平定天下以后，中国终于建立起统一的中央集权国家。同时，他“灭弃礼法”，废弃了周代天子那一套累赘的服制，只保留了“袀玄”。

“袀玄”二字均有色彩的指向，都是带红的黑色，深浅有区别而已。但款式如何就令人犯难了，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解释，一种是上衣下裳制，也就是一件衣服和一件像围裙的下裳，另一种是上下相连的，也就是如同长袍的款式。

也有人认为这就是六冕之中最低的“玄冕”。“玄冕”的特点是上衣没有“纹章”，下裳有刺绣。

不管怎样，这衣服应该还是比较朴素的，《大秦帝国》以黑色为主色调，应该是努力过的，尽管有些造型以及细节还是比较魔性。

△ 大秦帝国之崛起 (2017)

△ 大秦帝国之天下 (2020)

更早的一部《秦颂》，姜文的秦始皇其实更符合期待，是难得不需要夸张的纹饰又能有千古一帝的霸气的演员。更重要的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尽管配色纹饰没有参考那张示意图，但是最终的服装廓形很像《历代帝王图》了，站在黄河边的样子胜过无数秦始皇的雕塑。

△ 秦颂 (1996)

不仅仅是冕服，那种前面前后有帘子的冕冠也不应该出现在秦始皇的身上（关于冕冠的说明见《古代服饰爱好者是怎么云撸猫的？哦不，是来科普「冕冠」咳咳》）。按照崔圭顺的考证，秦代“袀玄”搭配的首服，可能性比较大的是“爵弁”和“通天冠”，而后者本身就是秦冠，直到东汉明帝重定冕服制度还在使用“通天冠”，所以可能性最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范冰冰给自己饰演的巴清一角加上冕冠的操作我就完全看不懂了。这不是已经演过女皇了么，难不成巴清也要登基？

△ 巴清传/赢天下

不过要注意是，“爵弁”和“通天冠”这两个首服名称在后世依然存在，但绝不能用后世的形象去套用前世的款式，尤其年代距离很远的情况下。

△ 民国三年的祭服所用冠，也称用爵弁制

很多人是对服制寄托政治理想的，儒家视周制为理想社会典范，所以恢复冕服制度也被视作统治秩序的一部分。汉承秦制，直到东汉永平二年才开始逐步恢复。所以汉武帝也显然穿不到隆重的冕服。

这些并不妨碍秦始皇题材的影视剧就是在那张错位的示意图上进行了各种画蛇添足的设计。而且非常有趣的是，大概是这一代剧组成员都是打游戏长大的吧，真的越改越像游戏里的衣服了。

△ 秦时丽人明月心 (2017)

△ 皓镧传 (2019)

△ 巴清传/赢天下

看到高云翔的造型的时候，我甚至以为他演的是“九州”之类玄幻题材，又或者是圣斗士之类的真人化了。如果这是秦始皇，应该是用自己的特殊技统一天下的吧。

若真有“祖龙的诅咒”，的确不需要等到这部剧上映，光看看剧照就够生气的了。还记得本剧之前就吐槽过服饰过渡日本化的问题么？见《《赢天下》要栽了！那……飘满日本文化的中国古装剧还有活路吗？》。

话说回来，影视剧的一切好恶，都服从于颜值，确切说是演员和角色气质的契合度。如果“祖龙”长这样，什么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