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一凉《故乡情》| 主播邹坚 | 心香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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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一凉作品，主编黄幼中
一
相见時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
蜡烛成灰泪始干。
五年前夕，我的父亲因病去逝，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他未走之前，曾留下一个未了的心愿，那就是希望在他离世之前，让我亲自去趟省城，看望他的兄弟，我的舅舅，也算是替他完成这个未了的心愿。
两天后，我带着父亲的嘱托，带着他生前的遗愿，专程从故乡去往省城。
一路上，我情绪十分地糟糕，兼前顾后，回忆了许多关于舅舅的记忆。尽管我年轻時与他相处过一些時日，但日后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未得再次相见。所以，对于他的印象，我仿佛也十分模糊了，在心中只保留有大概的轮廓。
我大约见过舅舅最后的面孔，是在十几年前的冬天。其时，舅舅做了右肺全切手续，已经一年，看起来气色还好，说话也很精神，只是与原来的模样相比，胖了许多。所以，我也十分放心，也感欣慰！便是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次，舅舅见我千里而来，一時十分高兴。又好像没在听我与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替我倒水沏茶，问我什么时候到的，有没吃过中饭？我一一回答了他，他见我来得突然，忙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这才将话匣子重新打开。先问我家中近况如何，父母身体是否健康，家中的其他亲人是否可好？如此这般，面面俱到。
但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好似充满着无限的惆帐，也暗藏着许多悲伤的影子！因此，我只一个劲地安慰舅舅：您老现在也古稀有多了，身体也不是非常健康！家中的事与家中的亲人，你大可不必担心。只是村里从前有许多你认识的父辈，都己相继离世。还有：我父亲已得了中风，瘫患也有近十个年头了、不过饮食还算可以……
我刚一说到父亲病瘫，舅舅的神色似乎一下全变了、傻歪歪的。脸上的红云一下尽失，便惊了起来！忙对我说：“怎么这么长時间，从未听你在信中起？”我一一回答了舅舅，父亲知道你也在病中，工作又忙，坚决不肯让我告诉你的！舅舅这時站了起来，长叹一声：”唉！真是世事难料！变化无常”！而后，他递给我一支烟，我自知舅舅原本因为抽烟太多，才搞坏了肺部，故只好推辞！回答说：我也戒掉了。
于是，舅舅重新将香烟放回盒里。而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说到你父亲，其实他是一个好人！要不是后来精神出了点毛病，兴许你现在不会这样！不过，他己经老了，再抱怨他也没用。至少一开始还是蛮不错的，既懂得医术，头脑也灵活，为人也十分义气！那时候，你还未出生，我在北京读书，你外公他们兄弟甚多，又有我们六七个姊妹，属你母亲最大。家中经济十分拮据！好几次我身无分文，可每每到了关键時刻，常常是：你父亲接济于我，实是雪中送炭！虽然他性格暴躁，常与你娘打闹，但心地十分善良。要不是日后患了精神疾病，那就好了！但不管怎么说！日后你得要好好待他，等下次有了机会，我一定回去看他！毕竟我们很多年未见面了，我同样也很想他！”
听舅舅这么一说，虽说我平時对父亲心存介蒂，也对他曾经犯下的某些错误、不可饶恕！但他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我血管里流淌的是他鲜红的血液。一時我倒是觉得十分地感动！因此，对父亲从前那种不争气的“恨”！全然消失。也觉得此刻，只有兄弟才会说出如此令人折服感叹的话来。但细一思来，对于父亲的为人，恐怕通天底下没几人能认为他是一个地道的好人，而是一个十分不负责任的“善类”！
后来，我将关于父亲的一些故事全告诉了舅舅。并告诉他，我是带着父亲的重托，才特地来看望您的。并且在给他换洗時，我发现他身上存留的120元钱，还有一封你曾经写给他的短信。其時，纸张己经褪色，字迹也比较模糊，但依稀还可以辩认。是舅舅您于x年X月Ⅹ日，亲自寄给他的！估计時间有很多年了。時至今日，父亲每時每刻都在想念着您，这足以说明你俩之间的兄弟情宜，是如此之深！他说自己身体不便，恐来日不多，但十分地想见你。故将此钱交给我，备做路费……
正说到此处，我突然发现，舅舅的眼晴里有点湿润起来了，且声音也变小了许多。于是，我再也没有往下说……“是啊！時光如流水，弹指一挥间。自打你外婆去逝，算起来時间己廿年有多。其间，我曾多少次下了决心，想回家看看！也好替你外公外婆烧些纸钱，告慰他们在天之灵，无奈我这该死的身体，实在不争气！想回又不得回，想去又不得去。想起来我这辈子真枉为人子，愧对父母，愧对亲人，愧对家乡父老与那片生我养我的家乡故土。每每想起，常泪洒梦里，湿透枕巾。如此看来：恐怕这辈子我完不成这个心愿了……”
“许多年前，我怀着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怀揣着童年的梦想，带着父母的祝愿，带着家乡父老的期盼，毅然从贫穷的山旮旯里拼了出来，去往远离故土的北京读书……结束了我维持四年的大学生活。毕业后，我被分配在省城工作。小而言之，也算是为家乡父老争了点光，为含辛茹苦的父母长了脸。大而言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与人生轨迹，以至成为家乡当時唯一能在省城工作的大学生。在别人和父母眼里，也许这是一件值得”骄傲和炫耀”的事。其实不然！因为我从小的愿望，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等学业结束，回家乡教书，当一名人民教师，也许更切实际！因为家乡多么地希望有文化的人，来教化他们读书识字、写文章，早点摘掉那世代文盲的”贵冠”。然则，事与愿违，我未能当上一名人民教师。
回想起童年，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无处不留有我童年的足迹。几度山花开，几度雪飞春，我却常在梦里故乡行……他乡人也好，他乡人也亲，可难锁我少年一寸心！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身处何处，在天涯还是在海角，总有一条我最熟悉的路，那便是我当初离家時所回望的路。有一种最大的牵挂，便是对亲人的思念与牵肠挂肚，有一种最大的期盼便是与家人的团聚与和睦相处，有一种永生难忘的记忆，便是我当初离家時，三步两回头的情景……”
是啊！時光如流水！岁月催人老……
“那年的秋天，我脚穿母亲纳的千层底，身着父亲特地为我改做的蓝布衣，肩背行囔，手拿纸糊洋伞，欲要远行。此时，我回头去看父亲，他正吸着老烟，脸上有着欢喜的表情，对我千叮万咛：“孩子！出门在外，知寒知暖、全靠自己！万不可轻待自己，与人相处，不可只随自已个性，应懂得谦让，宁人负我，不可负人！”正说着说着，忽见父亲的眼角上溢出了晶莹的泪珠。母亲催得甚急，生气地说：“孩子第一次出远门，还要赶路，尽说些流泪的话，少说两句吧！”
就这样：我只好与父亲道了别，又回头看了看父亲转身的背影。母亲与姐妹们都跟在我的身后，与我挥手道着别。“哥哥：一路顺风！到了那里，记得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
尽管時光过去许久！可母亲的嘱咐，父亲的教诲，至今在我耳边回响……就这样：我带着父亲的叮咛，带着母亲的眼泪……艰难地、无可奈何地，同样抹着泪，回头与大家说着再见！便匆匆地消失在风雨中。
经过几日的舟车劳顿，终于来到了大家羡慕与我梦寐以求的首都北京，开始了我人生第一次最漫长的艰难旅程。
初来咋到的北京，尽管比故乡的城市发达、进步许多。但因为从前侵略者的巧取豪夺，经过残酷战争的洗礼。此时，似乎还留存着消烟未尽的余味与千苍百孔的疤痕。虽显得十分的古朴、高雅……毕竟她是千百年来历朝的王府所在，也是祖国政治、经济、文化与外交的中心……
時光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中，我在首都北京便度完了四个春秋冬夏。其间，认识了许多同学与老师，也结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在这四年的求学生涯中，我与其他同学一样，也曾有过许多快乐和梦想！然则，学校只是我人生停泊的第一驿站。
北京的天气不比故乡的气侯，季风改变很快。因此，冬季来得特早，常常是：农历九月便要开始飘雪，且沙尘又多！常出现非常的雾霾天气。这与家乡的气候相比，反差很大。有時趁着礼拜休息，曾经和着几个相好的学友，偶儿去游览北京的景观。比如古老的八达岭城墙、故宫、圆明圆，在当時，这些地方还未开放……
在北京这偌大的城市中，要说热闹便是这王府大街了，她是整个首都最古老、也是最繁华的一条正街。听说北京的果脯很好吃，还有烤鸭都非常有名！可惜那時我一直未曾去过，关于这些等等……我是事后从别的同学那里得知的。至于它们是什么味道？我的确从来没有问津过。当然，还有许多我只听说而并未涉足去过的地方，比如朝天门、卢沟桥，更是特别好玩的地方！听说卢沟桥的狮子很多，个个雕刻得生龙活虎、栩栩如生，数不胜数！自古至今，一直都是中外游客来首都观光的主要风景和去处所在。它也是一道古老的桥梁建筑，因此，闻名世界。
毕业后，我被分配在省城长沙，在林业系统从自森保工作。每每有同事曾经问起，关于我过去在北京读书的生活状况，也问过我关于北京的一些实际情况，我都毫无保留地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对他们和盘托出。不过，这并不是他们所关心的重点！其中一位问我：“你在北京都呆了四年，难道你真没去过王府街？”是的！我的的确确没有去过！你叫我何从说起？其实，这与我那時的经济状况十分相关。所以，便是留下了许多遗憾！
可庆幸的是：我后来又有了许多出入北京的机会，故才游览了原来从未去过的王府大街和首都故宫。
二
如今蓦然回首此生，我已到了古稀有多，可谓经历之事多矣！就算是说遗憾之事，也俯首可拾。但要说最重点、最真实的遗憾！就是最后悔之事，也唾手可得！
因为，它時刻在我心中，有着很好的记忆。我这终身的遗憾，就是“不该”离开故土、离开父母，去北京念书。
我本出生在湘西南一个贫苦的佃户人家。祖父早逝，祖母改嫁别处，且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叔父，家中姊妹又多，家中的生活与我读书的开销，全凭父母俩个靠租种别人的田地来维持！生活十分艰难。在我成长的里程中，父母所吃过的苦，所经历过的难事，是我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即便我还有来世，也无法报答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
1960年，我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了六年，其间，几乎每年都回家过年。可文化运动后，我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登上了北去的列车，去往一个叫北大荒的地方，接受劳动煅练。
其时的北大荒，其实是指牡丹江一带的处女地，在地图标上根本见不着它的名字，也从未出现过。那里的环境条件十分艰苦。随着数十万转业军人的进入，后来才活跃起来……之后，才成了人人皆知的一块宝地！我之所以称它为宝地是因为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来自于不同的层次……也很正直！且许多人都拥有一技之长，要不是因为历史的原因，他们一定会在国家建设中，各自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为祖国争做贡献。
可在那样非常的环境之下，你纵有经天韦地之才，也只能空怀盖世之志。除了干些粗笨的体力活外，根本施展不了各自的才华。记得曾经有位将军公开说过：这么多宝贵财富全集中在一起，北大荒就理所当然是块宝地了。更何况它原本就是一块肥沃的黑土地！后来，事实也得到了证明！正是因为有了这两样宝贵的东西，曾经苍凉荒芜的北大荒，才变成了如今富庶的北大仓。
北大荒的冬天很长，所以，春天来得很迟，这两个季节的交替十分不明显。随着时间的改变，慢慢地我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环境”与空气”质量”。在晚上没事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说些故事、看看书。有些熟悉俄罗斯的人，这时便悄悄交谈着话题，总少不了往日的俄罗斯。因为那时俄罗斯的知识分子，当時的处境与我们今天的情况，几乎都差不多……所不同的仅仅是性质上的差异。我们所谈论的另一个话题，则是屠格涅夫小说中的人物。其时，只要谁有了开头，就会马上有人接过话题。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我一点也不明白。也许大家同样，是在寻找历史的相似，抑或惊叹各人命运的不同………”
就这样：我在北大荒差不多呆了八年有多。1977年冬季，因工作需要，我被调回省城。与此同时，我回家探望了正在生病的父亲，那亲人久别重逢的情景，仿佛恍如隔世，重新相见一般，那“激动”的情形，是难以用文字形容的……
每每想起父母从小将我养大，供我上学，所吃过的苦，所受过的罪。我除了自责之外，也怨恨自己，这样地自私，一点也没有尽到儿道！倒是他们常在遥远的故土，为我担惊受怕，牵肠挂肚。为兴家业，常披星戴月、不忘劳苦，才落得一身疾病。
如此一来，我倒真的成了家中的千古罪人与不孝子孙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这种隐隐的伤痛，它時常伴随着我、折磨着我，使我時常寝食难安。倒是觉得我受这种恶报，真是罪有应得！也心甘情愿。
仿佛觉得这无形的煎熬，又好比一根无形的钢针，逼迫着我、驱使着我，在梦里必须哭泣。这深深的痛、常常的念，是我今生今世没法忘记的。我对父母的这种愧欠，也是我无法再弥补的，纵我再生九回，也难以得到他们的饶恕，得到自己的一丝原谅！
1978年秋季，我远在东北大兴安岭、小兴安岭考察。其時，收到父亲去逝的电文，那伤心的情景，我一时无法记忆，父亲临终时，時年不到六十。就这样悄悄地去了……而我远在万里之遥，身不由已，除了悲伤之外还是悲伤！我又能怎样？这种断肠之痛，摧肝之悲！此刻，我只能独自默默承受，无处诉说。即便我有一千个理由，一万种解释，在这生离死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故，只好请假速回、与父亲尽终。
可事不凑巧，与我们同去考察的一位同事，尽管有随同人员的专门保护，可就在这天，也出了意外。其時，她去林中方便，一下脱离了大家的视线。结果遭到了猛兽袭击，被夺去了性命，正是祸不单行。
这种失友之痛，其時，比丧父之痛几乎还要难过十倍！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在这种残酷的事实面前，我简值输得一败涂地！还能说啥呢？乃之自我反思，咒骂自已，为何今天被野兽吃掉的是她，而不是我呢？
想到这些！此時，我真想一头撞死在大树之下，甘被老虎食之，当一游魂野鬼，与这大森林为伍！可事实就是事实，再多的假设与自责也无法挽回这血淋淋的现实……
回驻地后，我闭门思过，反思许久。并壮着胆子，相继给家里写了两封回信，向大家辩解，作为我为何不及时回家为父亲奔丧的理由。
好在母亲的大慈大悲，众兄弟的理解，在下次的回信中，并未发火诅咒我”猪狗不如”！可他们越是这样，我心越是不得安宁！
1986年春季，我课题结束。父亲已离世八载有多，母亲也正在病危之中。在这之前，本想待出差回家，将母亲接往省城小住一段时日，尽自己一点点儿道。无奈母亲福命太薄，病得很重。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这话却真真切切应验到我的头上……
如今回望此生！我几乎真成了一个不忠不孝的”千古”罪人了。也深知：”东洋汗奸、妈妈的假洋鬼子”！这一骂名，的确名符其实！也心甘情愿被别人这样地称呼……
我后悔，真的好后悔！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即便我不读书，即便我一字不识，也心甘情愿守在父母身边，总比落个汉奸、骂名的好！什么金钱、地位、荣誉又算得了什么？纯粹扯蛋！即便我在家中再苦、再累，起码还能再见着父母、陪护父母。这便是我遗憾中最大的遗憾，也是我这一生中犯下的、无论如何都不可饶恕的“错误”！
然则，時光不会倒流！生命不会重来。失去的是无法拾回的情感……留下的却是无限的愧疚和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故乡啊故乡，我梦中的故乡！但愿下辈子我再做您的儿女，下辈子――再重返您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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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炎 一 凉 男，本名戴开典，字晴。1963年生，湖南武冈人，1983年委培于湖南农业大学，从事昆虫、动植物保护研究与编写工作数年。1993年开始文学创作，曾在《辽宁青年》《溪水文学》《五色泉》文学杂志发表过文章。
荐 稿：佑 子
排 版：庞泽贤
主 播 简 介
邹 坚 男，《心香文艺》主播，朗诵艺术爱好者，微电台朗诵艺术团成员，天津市老年大学朗诵研究会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学会会员。主任记者。从事电视新闻工作三十多年。河北廊坊师范学院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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