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从红楼梦里走出来的纳兰

不是人间富贵花

纳兰性德,字容若。他的曾祖父,是女真叶赫部首领金石台(金石台的妹妹孟古,是皇太极的生母)。父亲是康熙朝武英殿大学士、一代权臣纳兰明珠。母亲爱新觉罗氏是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

纳兰生于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二日(公元1655年1月19日),是明珠的长子。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十七岁入国子监,年仅二十二岁成为进士。

康熙甚爱其才,又因他出身显赫,与皇室沾亲带故,所以被康熙留在身边授三等侍卫,不久后晋升为一等侍卫,多次随康熙出巡。

他奉命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随皇上唱和诗词,译制著述。因称圣意,多次受到恩赏,是人们羡慕的文武兼备的年少英才,帝王器重的随身近臣,前途无量的达官显贵。

作为当朝重臣纳兰明珠的长子,本来注定荣华富贵,繁花著锦。可是,作为诗文艺术的奇才,他却淡泊名利,在内心厌恶官场的庸俗虚伪,虽“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

康熙十三年(1674年),纳兰与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卢氏成婚,康熙十六年卢氏难产去世。纳兰对妻子感情至深,他的悼亡词由此破空而出,后人不能超越,连他自己也再难超越。

纳兰性德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些不肯落俗之人,多为江南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等。

纳兰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如同“平原君食客三千”一样,当时许多想升官发财的名士才子都围绕在他身边。

纳兰一生用情极深,对生命中先后出现的三名女性倾尽了所有的爱,但命运让她们却又纷纷离他而去,留给纳兰的只有彻骨之痛。

郁郁寡欢的纳兰,于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得急症溘然而逝,年仅三十岁。一生著有《通志堂集》、《侧帽集》、《饮水词》等。

纳兰词作现存348首,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及杂感等方面。由于纳兰性德是极品性情中人,他的词作尽出佳品,是清朝诗人中最具成就的一位。

《纳兰词》不但在清代词坛享有很高声誉,在整个中国文学史上也占有光彩夺目的一席之地。

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

乾隆读《红楼梦》后即说:“此盖为明珠家事作也。” 这说明,纳兰与曹家之间有很多共同点。

纳兰性德与曹雪芹祖父曹寅,都是康熙臣子,均为大内侍卫。据考,这种同事关系可能还非同一般。

他们都极富文采,一个是满洲贵族通过发奋勤学,成功加入到中原主流文化的行列。另一个是祖代家风,把成熟的汉学带入满清皇朝。从两个不同角度达到同工之妙,对满汉文化融合作出努力。

曹寅与纳兰性德曾有诗文交往。纳兰有词《满江红·为曹子清题其先人所构楝亭,亭在金陵署中》,此外还著文《曹司空手植树记》。

纳兰是帝王身边与文化人士联系的桥梁纽带,曹寅外放江南,其中一个职责是监视江南文人举动。他们的作用不一样,但目的与归宿却是一样,都是清王朝进行文化统治的干将与助手。

性情终究来源于文化

两个家族都具有深厚的文化传统,注重文化建设。明珠是满汉文化融合政策的支持者,自已曾领衔主编过一批清初的大部头书籍。他对自家子弟的文化进修、发展尽了心力。儿孙中有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有翰林院掌院学士揆叙,还有喜读书、善藏书的孙子福格。

而曹家祖上虽是武官出身,之后的曹家子孙却均是文才出众。曹寅是个藏书家,他精通诗词、戏曲和书法,他的代表作有《楝亭诗钞》、《楝亭词钞》等 。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曹寅奉旨总理扬州书局,负责校刊《全唐诗》,康熙皇帝于四十六年四月亲撰序文。五十一年三月,曹寅又奉旨刊刻《佩文韵府》。

康熙十七年正月,举行博学鸿儒科考试。曹寅当时二十三岁,在京任銮仪卫治仪正,参与考试接待事宜,与各省著名学者傅山、顾景星、邵长蘅、李因笃、汪琬、陈维崧、施闰章、阎若璩、尤侗、朱彝尊、姜宸英、毛奇龄、毛际可等人都建立了较深的感情和友谊,其中大多数人在曹寅任织造之后仍与其保持密切联系。

曹寅任织造之后,与江南人士的交游更加广泛。有人统计,与曹寅有诗文交往者约二百人。由于曹寅在江南二十多年认真执行康熙皇帝的既定政策,曹寅成为主持东南风雅、众望所归的人物,在江南地区享有极高的声誉。

曹寅深厚的文化教养和广泛的文化活动,营造了曹家的文化艺术氛围。当时的曹家呈现出空前的繁荣。

月满必亏

纳兰家族和曹氏家族都是官僚世家。从龙入关,立有功勋,并数代承袭官爵。两个家族都有过“烈火烹油,鲜花著锦”的辉煌,都是“诗书簪缨之族”。

但最终,明珠被罢官,郁闷而死。曹家则遭遇了撤职抄家的厄运。

纳兰本人算是幸运,因为去世的早,没有像曹雪芹那样,亲历家道衰败。但他的婚姻总是好景不长,似乎也鬼使神差地预示着水满则溢,月满必亏的规律。

纳兰的弟弟揆叙就没那么幸运了。因在立储问题上重提“八阿哥”,康熙震怒而被降职。雍正更是穷治政敌,降谕在揆叙墓碑上铲去旧字,改刻“不忠不孝柔奸阴险揆叙之墓”昭示永久。

曹家遭到雍正嫌恶,其实也是因为与皇八子、皇九子来往过密。

此生心事向谁诉

纳兰和曹雪芹两人有很多相似点。两人都有过人的天分和非同一般的文化修养。

纳兰性德在主编《通志堂经解》时,就把读书、索引、见闻俱记录在册。以后编成《渌水亭杂识》,其中涉及历史、地理、天文、历算、佛学、音乐、文学、考证等方面,可见博学之一斑。一首《望海楼·宝珠洞》把视野内一望之地的自然景观、历史文物、千古沧桑一并道来,内涵丰富。

而曹雪芹的多才多艺,为世之罕见。红楼梦被称为封建社会大百科全书,足以证明。

纳兰性德与曹雪芹同属风雅之流,脱俗之士,两人都不恋官场,不贪功名,甚至想摆脱世俗纠缠,做闲云野鹤。

两人都对朋友有情有义。曹雪芹有诗友敦敏、敦诚、张宜泉等,更有神密的“脂砚斋”、弘晓等知音。他乐于帮贫济困,据说他在“鬻画维生”“绳床瓦灶”的困境中,仍“常济孤寡”,收养双目失明的老妪白媪,作风筝谱教盲人于叔度谋生之术。

当时只道是寻常

浣溪纱(纳兰性德)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秋风渐冷,孤独的人无人惦念,看片片黄叶飞舞遮掩了疏窗。夕阳之下,独立屋中沉浸在往事回忆中。酒后小睡,春日正长,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熟悉。当年与她闺中琴瑟和鸣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昔日的寻常往事,如今已是物是人非。

昔日的寻常往事,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何止是恩爱夫妻如此,这句话不也是家族的命运,社会的命运?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读纳兰词,恰似心血交融,顿有《红楼梦》'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之感!故纳兰性德被称为千古伤心词人,一点都不为过。

纳兰出身豪门,钟鸣鼎食,金阶玉堂,平步宦海的前程,与他落拓无羁的性格、天生超逸脱俗的秉赋,构成一种常人难以体察的矛盾感受。正是“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对大多数人而言,很难理解这种人的内心,就像很难理解红楼梦一样。

人们读不懂他们,是因为普通人都在为争取物质而汲汲营营,不能理解他们对精神世界的重视。

愿奴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红楼梦中贾府的败落、众人的命运陡变,固然是巨大的悲剧,但物质领域的毁灭,根源却是——精神领域早已腐朽不堪、尸位素餐。

黛玉和宝钗的爱情之争,只是表面现象,背后潜在的是家族权力之争。王夫人要把贾府完全控制在自己人手中,为此她借用王熙凤,排斥李纨;编造金玉良缘的箴言,扶植薛宝钗,迫害林黛玉。

暗藏刀光剑影的家族权力之争,更深一步去讲,是道家和儒家的文化之争,是人道主义和专制主义之争。

终究,对自由精神的向往,要败给现实主义,败给那个时代。作者痛惜于此,才呕心沥血去塑造一部伟大的悲剧。

“玉”,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是代表精神世界的,宝玉和黛玉来自仙界,他们精神领域的敏锐,当然远超凡人。

所以,无论他们物质如何优渥,也是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精神世界极为压抑痛苦。

二玉是花的魂魄,玉的精神,诗的化身,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纳兰,不也是这样吗!

“愿奴腋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封建礼法对人性的压迫和桎梏,让现实世界浊恶到无处可逃。黛玉为此向天发出悲痛的呐喊,可这同样是纳兰的心声,他用他短暂的人生、满纸悲情的诗词、满腔忧患的心,为这世界书写了另一部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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