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锋|银坑,银坑

银坑,银坑

我想象不出,自己要过多久,才能忘记去年那个夏日里在平湖镇银坑村,和银坑村的古民居、古驿站、古牌坊、古官道上探寻流连的感觉。

我在一个西瓜飘香的夏日里来到银坑村。不知道当年这里是否真有银矿,但这个村名应该也被村民叫了几百年了吧。也许,在这个地处古田县北部与屏南县交界处的小山村里,真有那么一个富矿,还给了当年的先民以巨大的财富。不然,如今这里怎么会留下那么多有着相当建筑规模,同时又因有彩绘、泥塑、木雕、石雕而显得美轮美奂的古民居呢?不仅有历史悠久的古民居,银坑村还拥有保存较为完好的古驿站,让人唏嘘感叹的古代贞节牌坊,以及宽度一米、长约两公里的古官道……

该村谢氏族谱记载:公元875年,黄巢发动起义,各地不少人响应。唐朝兵马史谢浩随同后来统治福建三十多年的闽王王审知进入福建。后因王审知之子延曦、延政不和,闽境大乱,谢浩的儿子谢泰和与兄弟义和、永和商量后弃官隐居古田,其后一支后裔移居到银坑定居,这就是银坑村最早的谢氏先民。

一千多年之后,谢氏聚族而居的银坑村形成了较大的村落规模,也遗留下30多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古民居。这些古民居,大都是清末和民国初期的建筑。

其中最大的古民居是一栋堡厝。它既是厝,又似堡,建于民国初期,占地5亩,四周设有围墙和四个城门以及三座炮台,其中一座炮台和一个城门已经坍塌,剩下的两个炮台还顽强地屹立在主厝东西屋角上。村里的老者说,因为银坑这个地方地处偏僻,当年土匪比较多,所以建造者盖的这栋房子的围墙里面,有比较完善的防匪措施。堡厝四周设有两个明堡和一个暗堡,炮台内有小瞭望窗和小射击孔,射击孔外小内大,炮台居高临下。

这座谢氏堡厝是主人在海外创业有成后,回到家乡建造的。他大胆吸收了南洋骑楼文化,所以,堡厝竟然有了独特的建筑风格!主厝四进六扇二层,有五个天井,彩绘、泥塑、木雕、石雕都非常精美。我登上二楼,这里当年存储粮食的“仓间”也采用了外国防潮的技术——从地板到墙板都涂抹了一层厚厚的用海边贝壳做成的白灰,防潮,防虫,防鼠,表面还非常光滑,而四周却不设窗户。目前,这座堡厝主人移居马来西亚的后裔就已达100多人,而留在国内的一支后裔也到大城市去发展了。据介绍,作为一个华侨大村,银坑村旅居海外的华侨达1300多人,超过本村现有人数!

除了古民居,银坑村的长岭亭古驿站让人印象十分深刻。这个始建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的古驿站是目前古田境内保留规模最大、也较完整的一个古驿站,是当年古田县通往屏南及政和县一带的必经之道。古代交通不发达,最迅捷的交通工具就是马,由官府修建的供马和车奔驰的道路叫做驿道,也就是官道。驿道上每隔十里设一长亭,每隔五里设一短亭。驿道每隔若干里驿站——驿站是专供传递官府文书的驿卒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站在古驿站里,我似乎可以感受到当年驿卒和往来官员忙碌的情景。在这样的一个乡村里,居然有这样巨大作用的驿站存在,着实让我有点惊奇……

长岭亭驿站外面是驿站,里面是占地600余平方米的千岁殿,据说当年它主要是路人和挑夫住宿、休息、娱乐的场所。千岁殿供的神是齐天大圣,每年都有佛事活动。千岁殿里,居然还有一个雕梁画栋,古意盎然的古戏台!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了破损不堪的戏台上。戏台顶部有藻井,据说中间还镶嵌一面圆形的铜镜,但不知什么时候被盗贼偷走了。同行的本县文化学者林兴华老师如数家珍,说藻井不仅装饰华丽,而且符合声学原理,具有“回音壁”的作用,当年戏台上演神戏时虽然没有现代的扩音设备,也能取得较好的音响效果。

村干部娓娓而谈,让我知道了银坑村不少消逝于历史云烟中的传说故事。他们告诉我,这个古驿站当年还有供挑夫休息的客栈、马房遗址以及古井等。我拉着他们去看,可惜客栈和马房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我只见到了留下的一些断墙残壁。

在古驿站旁的乱草丛中,带路的村干部用砍刀和锄头忙碌了好一会儿,终于 让我们见到了那个高大的四柱三门三重檐的贞节牌坊。我肃立牌坊前,思绪飞扬。

这座牌坊立于清同治三年(1864年),十分气派,高6 米,宽6米,牌坊左侧上方刻有“同治三年蒙礼部具题奉旨旌奖”的字样,牌坊梁枋、斗拱都雕刻有栩栩如生的花鸟植物图案,雕工精美。牌坊两侧立柱刻着的对联是我最感兴趣的,一副内容是“栢节松心阅尽风霜不改,龙章凤诰膺兹宠锡弥光” ,另外一副是“廿九岁分鸾心清志洁,三十年守义品重名芳”。 “分鸾”指的是夫妻分离,语出 南朝时何逊的《为衡山侯与妇书》:“镜想分鸾,琴悲别鹤,心如膏火,独夜自煎。” 同行的单位同事谢振祥也是银坑村的村民,他告诉我,牌坊正上方原来嵌有一块 “玉壶冰洁”的浮雕匾额和一尊空心石葫芦,但后来都被人盗走,几根梁枋还因盗贼的破坏而坍塌。

久久伫立在牌坊前,虽然对意思深奥的颂德对联还不甚了解,但我肃然起敬。我知道,古代中国,封建朝廷常常旌表节妇。同治三年,也就是公元1864年,朝廷嘉奖了银坑村的一位以贞节获得尊崇的妇女。她二十九岁就守寡,苦苦守节三十年,没有再嫁。如今社会变迁,观念变化,但我们依然应该对这样的女子表示极大的尊重,因为在那个年代,她遵循封建礼教,严守妇道,坚守了自身的信仰。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点隐隐的难受。当年的孤独窗下,守寡的她可曾眼泛泪光?日出日落里,她可有深深的绝望?不可知,不可说……

在贞节牌坊感慨再三之后,我们走上了那条约有两公里长的古官道。慢慢走着,每个人都不时用手拨开挡住眼睛的荆棘和茅草。古官道上,青石条和石头光滑而平整,光滑里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这是多少人走过、多少马蹄踏过的结果啊!

林兴华老师告诉我,保存在银坑村的这一段古官道,全部由石块和石条铺成。他特别强调:“古代官道即官府修的路,类似于今天的省道、国道。我们探寻的这条古官道就是真正的官道,就是用于通行,特别是北面几个县的知县上任卸任,都要从这条道上过去。”

是啊,曾几何时,官道纵横。可是随着历史的发展,绝大部分古官道已经踪迹难寻。现在,银坑村的这条古官道也基本上荒废了,快要湮灭在漫漫野草之中,徒留给后人无限感喟。

半道上,在一片成熟的西瓜地旁,我突然看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路亭!从一个方向望去,矩形布局,飞檐翘角的它仿佛像一只鸟儿振翅飞起。

虽然是路亭,但它的名字叫“八千桥”,亭内由双排10根木柱支撑,四面通透,三面还设有供人休息的廊座。林兴华老师告诉我们说,“八千桥”是古官道上的一个重要站点,由古田往屏南方向走,从这座桥开始就进入银坑村境内。而且,这个亭是古田目前保存最完整的大路亭。因为这里过去是古田和屏南交界,所以作为一个交界的标志,这个亭显得特别重要。银坑村村干部谢振辉说,这个“八千桥”属于银坑村,“八千桥”的一边,是银坑村,另外一边,则通往兰塔村。他还说,在他孩童时,这里商贾如云,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很多人在这里休息,还有人住宿,但更多的人是往前走,住在那个古驿站里……

八千桥旁,翠绿色的西瓜地满是圆滚滚的西瓜,生机无限。后来,我站在瓜地旁,眺望远处的银坑村,在这莽莽苍苍的山峦间,藏着银坑这个令人沉思和流连的古村,也藏着银坑人无数的人生故事。正是下午,阳光灿烂,变幻的云朵中,我似乎再一次看到了银坑的历史,看到了银坑的人文,还有那贞节牌坊上镌刻的沧桑和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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