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彩萍作品:竹床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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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竹床是江南一带家家必备的纳凉用具。
前些天,在古镇新街口,见有人卖竹椅,我凑上去打听,怎么没看见竹床?卖椅子的师傅怪怪地看了我一眼,现在大家都用空调,谁还睏竹床?没人买,麽人做杨白劳(白废力的意思)?
正如这位师傅所言,随着住户条件改善和空调的普及,竹床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哪里还有竹床的市场。
铅山人称竹床为“竹椅床”,你可别小看多一个字,却表达了竹床的多重功能,是床是椅,还是简易写字桌,许多小学生暑假作业就是蹲在竹床边完成的。“竹椅床”的另一功能大家也许不知,这就是小女孩的舞台,小伙伴们在竹床上蹦蹦跳跳,唱样板戏,一张好端端的竹床弄不好就会舌了一个洞,弄坏了竹床可以请人修补,划破了女孩的细皮嫩肉,恢复起来就要好几天时间。
三四十年前,家用电器既昂贵又稀少。买台骆驼牌电扇要花一百多块钱,相当于普通工薪阶层两个多月的工资,家里能买一台本县产的吊扇就不错了。到了晚上,把饭桌、长条凳移到墙边,竹床放在吊扇下,快速旋转的吊扇发出音音嗡嗡的响声,起先还担心电扇上的螺丝钉是否会脱落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当年县电器厂生产的吊扇质量非常好,用了几十年都没修过。可惜,这家电器工厂只跑火了几年就被江浙的电器企业赶超,最后关门了事。
那时,有工作的人大多都住单位宿舍,有家室的一般能分到里外两间房,每间十平米左右,全家几代人吃喝屙撒都在这二十几平米的范围之内。
那时,物质生活虽匮乏,但大家都差不多,人在苦中行,倒也不觉苦,更没什么焦虑,就连患精神疾患的人也非常少。到了夏夜,住公家宿舍的,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洗地、搬竹床。我的单位宿舍有个大禾基(操场),白天,禾基上车来车往,傍晚就成了职工家属的领地,横七竖八的竹床,排兵布阵般,若是放到今天,还真是一道别样风景。
父母工作忙的,搬竹床的任务就落在孩子们身上,老竹床退去水分后并不重,一般中学生能扛得起。新买的竹床水分还没干,搬起来要吃力些。竹床搬好后,先要打井水冲水泥地,等地上的热气蒸发完了再用井水浇竹床。你还别说,用井水浇透了的竹床到了晚上好像冰镇过,加上竹床的透气性好,很少长痱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凉爽。
住在河口老街的居民就要省事多了,他们有的住自家祖屋,有的租公家老屋。老街的房子一般是前店后场或厢房,一般有三四个天井,有的要住几十户居民。从外往里看这样的老屋,忽明忽暗,深不可测。老屋的泥巴地、封火墙,本来就阴凉散热,比现在用了保温隔热材料外墙的楼房还阴凉。到了晚上,若想更凉快些,家家户户会御掉店门板,把竹床摆在自家走廊旁,敞开大门睡觉。那时,大家都没啥积蓄,加之民风淳朴,入室盗窃的事很少发生。吹着自然风,躺在竹椅床上还仰望天空数星星,比睡在吊扇下还要凉快。看到这里,你是不是感觉很有诗意?河口人说,凉快不过弄堂风,就道出了老街居民盛夏酷暑的乘凉之乐。
那时,没手机,没微信,电视机更是稀罕物。夏夜虽长,大家挤在竹床上并不难熬,摇摇蒲扇,嘭嘭(驱赶)蚊虫,吃吃粗茶,哇哇(讲讲)瞎事。人鬼故事,街头趣闻,虽有少儿不宜内容,大人们还是口无遮拦,有关鬼和性爱的教育,就是在这燥热的夏夜启蒙的。有孩子想挤在父母脚边听讲古,会被粗鲁的父亲一脚踹下竹床,“起债鬼,没得自在,滚到你哥郞床上去”。说来你不信,那时的一张竹床宽不过三尺,长只有五六尺,大人带小孩,少则睡三人,多则睡四五人。有位阿姨的丈夫一米八几,绰号胯子,阿姨的单位经常要值夜班,单位只有一张竹床,阿姨的丈夫就乐颠颠陪夜。一早,阿姨的丈夫从妻子单位回来,邻居见他满面春风,就逗他,逼窄的竹床,怎样睏得安生?阿姨的丈夫也不怕对方耻笑,连连摆手,一点都不窄。有道是夫妻感情好,扁担当得床。嗯哇(铅山方言:你说),是扁担阔还是竹椅床阔?引得对方哈哈大笑。你还别说,这位大叔的玩笑话,却道出了夫妻和谐的真谛,真爱从来不是建立在物质之上。物质有穷尽,真爱则无穷尽。有许多夫妻共患难时,相扶相携,一旦钞票数不过来,婚姻就开始亮红灯了。当然,在屋外睡竹床乘凉也有抹不去的伤痛,一位女子在弄堂歇凉时在睡梦中被邻居强暴,因此失去一门好婚姻,邻居虽然受到了法律的惩罚,这位女子从此陷入永生的痛苦中。这件事发生后,家有女孩的,家里不允许女孩睡屋外的竹床。
刚做好的竹床,微黄见绿,能闻到毛竹的清香。使用多年后,竹床被汗渍渗透,发红发亮。亲戚家有张竹床是曾祖娶曾奶时置的,传了几代人,还非常坚固,床面上的竹条还是原装,油光发亮,好似抹过朱漆一般。可惜的是,亲戚搬电梯房后,还是将这件传家宝扔了,因为楼房里根本没放竹床的位置。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人们离开了空调就没法过日子。没了竹床,却丝毫不影响人们的生活。这些完成使命的竹床被人们彻底遗忘,成为燃料,化作灰烬,只有少数竹椅床还能在农村演绎它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