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 吃中飯

十二月,陰寒漠漠的禮拜四。

一早起來,慢慢吃茶慢慢抱nana,望望窗外梧桐飄零黛玉焚稿,來不及憂鬱症發作,樓下快遞哇哇叫,戴個絨線帽罩住一頭憤怒的亂髮,飛奔下樓,古非從杭州順豐來的《朱蜕華典》,印譜集子,嘖嘖嘖嘖,如獲至寶。回屋重新泡茶重新抱nana,翻書翻得一個大頭統統跌進書裡去。Andrew在微信上講,中午見,我才想起來,腰細了,禮拜四中午有個要緊的局。

Andrew於上海灘設的小宴,想起來,上海灘離開豫園不遠,2020年一次都沒去過豫園,哪裡還像個上海人,不如順腳晃過去兜個圈子。一兜麼,東看西看,白相了十分鐘遲到了三分鐘。反正我這個閒人,每天每天,最最痛恨時間不夠用,還沒有展開白相,天就暗下來了,一天的日子嗖地一下過完了。福佑路上拍拍照片,瞪兩眼各項奇異物質,傅滔滔發急,在微信上哇啦哇啦,儂寧呢?等我氣喘吁吁奔到上海灘,一路桃紅柳綠妖嬈紛紛穿堂入室,Andrew衣冠楚楚一面孔清癯地端坐等我,客座上的滔滔,白襯衫銀灰暗花窄領帶,春風滿面,心情大好。啊啊啊,滔滔明天要飛東京,14天隔離,月底再飛回上海,14天隔離,一個月的折騰,跟壯舉沒兩樣。滔滔講,你們過聖誕過元旦的時候,我一個人關在賓館裡隔離。Andrew說,等儂放出來,我請儂吃汪姐私房菜,吃蹄髈紅燒肉。同樣經歷過隔離生活的Andrew,跟滔滔討論了一會兒隔離的伙食,黃浦區好一點,早飯有排骨年糕有咖啡的,我在長寧區,早飯只有豆漿茶葉蛋。

上海灘的涼菜,一碟子脆皮咸雞,做得精巧,沒有泛濫成災的雞油,皮脆肉咸鮮,嗜雞成癮的滔滔贊不絕口。再一碟子黑松露布袋,素雅清俊。兩碟涼菜,一葷一素,精道得不得了。Andrew老克勒,名不虛傳。Andrew早年於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寄居十年之久,舉手投足隱隱有南美風致,見慣各路人精的滔滔, 對這位阿哥,服貼得不得了。Andrew講給我聽,他們阿根廷人,活得開心,感冒生病,去看醫生,醫生拍拍病人,沒事體,不要擔心,不用吃藥,回家吃塊大一點的牛排就好了。阿根廷牛排嫩,跟日本人的和牛不一樣,和牛肥,阿根廷牛不肥,照樣嫩。跳跳探戈,天下太平。我問,格麼,布宜諾斯艾利斯,氣候好不好?Andrew答,布宜諾斯艾利斯,西班牙文,就是好天氣的意思。

今天的伴飯話題,滿高級的,講郵輪。滔滔前兩年擁有過一個做郵輪生意的公司,與相關產業鏈上的各色人等,關係密切。中國在2010年的時候,郵輪人口,總數是600人次。到了2018年,儂曉得這個數字發展到多少?300萬人次。歐洲做到300萬人次,用了整整60年,中國用了區區8年。上海寶山,是世界第四大郵輪碼頭,亞洲絕對的第一,全世界的郵輪都跑到中國跑到寶山來。當時滔滔力排眾議,招募了一個奇異人才M,M君的手裡,有一個奇異的資源,5000多名上海老阿姨,半萬的老阿姨,實在深不可測。郵輪生意興隆的前幾年,今晚郵輪啟航出發,當天早晨,郵輪公司會將沒有賣掉的艙位,統統傾銷給M,僅僅收取他一人880元的費用。M的本事,是早上拿到艙位,他可以在當天晚上郵輪出發之前,將這些剩餘艙位,以1099元一人的瘋狂低價,傾銷給他名單上的上海老阿姨們,這批老阿姨都是隨時可以拉個箱子就登上郵輪泛海一個禮拜的偉大遊客。

Andrew聽得大為驚奇,天,這麼多上海老阿姨坐郵輪啊。

滔滔馬上安慰阿哥,這種郵輪,就是一個禮拜的航程,上海日本韓國台灣,一個禮拜跑一遍。這種郵輪在上海賣得最好。而長途的郵輪,46天的航程那種,上海一年只賣得出去6000人次。後來韓國和台灣都不去了,一趟一個禮拜的郵輪,只去日本一個國家,上海老阿姨不喜歡了。出去坐一趟郵輪,只去了一個國家,回來跳廣場舞的時候,沒辦法跟舞伴豁胖,格多少致命傷?乃麽滯銷了。疫情再一來,郵輪生意全軍覆沒。

M這位人才,手握著半萬的上海老阿姨,卻沒有了郵輪生意可做,時間一長,這筆資源可能就消散了。如何始終籠絡住這半萬的上海老阿姨,成為M巨大的課題。M絕對是奇才,跑去類似於淮海路明亮邨的人家,跟人家談生意,我每天下午2點到3點,給你弄300個老阿姨,在你門口排隊好不好?條件是,你家的東西,賣給我們名單上的老阿姨,一律打六折。明亮邨當然樂不可支,人山人海求之不得。而M,並不再跟明亮邨收錢,而是跟周邊的店家收錢,浩浩蕩蕩老阿姨300枚,不會只買明亮邨一家的東西,肯定會周圍蕩蕩馬路,東看西看,買點吃點,帶旺消費。滔滔跟我講到這裡,問我,關鍵是什麼知道嗎?關鍵是,打六折賣給老阿姨的東西,必須是跟她們家的晚飯有關係的,下午2點到3點,老阿姨們午覺睏好,出來混,混好回家就是燒晚飯。為了滿足老阿姨們的需求,我讓我的總經理,急調了一批龍蝦伊麵來賣,我們清酒館裡的獺祭清酒,老阿姨不會喜歡的,49元的龍蝦伊麵她們喜歡的,回家熱一熱,就是晚飯桌上一道大菜了。還有一個關鍵,這些空降老阿姨的店,必須是在公共交通容易到達的地方。

我的天,上海灘還有如此發生水起的生意經,蔥燒遼參輝煌上桌,簡直相形失了色。老中青三代上海人,蔥燒遼參裡,都熱愛添一小勺醋,人人一個埋頭,雙目朦朧,好味得來,尤其是如此陰寒天氣,沸火滾燙的一盅遼參落肚,補煞人。再抬頭,望見浦江對岸成排摩天樓,於薄陰輕霧的天氣裡,隱隱閃爍著銀光。Andrew回憶八十年代到虹橋,造太陽廣場,一片荒野,浦東更不要談了。短短三十幾年,彈指一揮間,浦東已經清水芙蓉,出落得如此挺拔俊秀,傲視全球,而虹橋地標的太陽廣場,亦已經是三十年樓齡的老樓王了。滄海桑田,人間真是快馬一鞭子。

Andrew七十,滔滔六十,二位老兄,都是與上海改革開放同步奔跑過的人傑,無巧不巧的是,Andrew和他的團隊打造的太陽廣場,與滔滔奮鬥過整整十年的世貿商城,於虹橋,真的是背貼背的緊鄰,用滔滔的話講,我後門開出去就是太陽廣場啊。而這兩位,居然就是擦肩而過了半輩子,從來沒有機會認識。然後兩人一邊吃著生煎饅頭,一邊齊心協力痛罵了戶田三句半,都怪戶田,怎麼不早一點介紹我們認識?緣份這個事情,時間不到,總是枉然,焉能怪戶田?

一講二講,講到八佰伴,二位人傑都曾與和田一夫過從甚密,都曾是和田於日本熱海寓所的座上客,滔滔還是和田先生的翻譯,陪同和田在中國的幾乎所有行動。滔滔手機裡翻出一枚舊照片,儂看看,這個是和田當年在中國,中方的安全班子,一排,八個人,結棍結棍。講起和田一個細節,滿可玩味。當年和田到北京,總理要接見,總理一接見,CCTV晚間新聞必要報道。怎麼給和田定性定位,如何跟總理講、如何跟全國人民講?開始是想說,和田的八佰伴,是日本最大的百貨公司,和田不同意,說我不是的。我們去查資料,一查才發現,八佰伴在日本,連一百位之內都排不進去,那這個說法就要放棄,不能亂講。大家絞盡腦汁,不知道怎麼辦。有天羅京跟我們一起開會,無意當中提到《阿信》,阿信是不是以和田一夫母親為原型創作的電視劇?我去問和田,一問才知道,阿信的原型,是七個日本女人合起來的,和田的母親只是其中的七分之一。我問和田,能不能就講母親大人就是阿信的原型。事情來了,和田的母親不同意,堅決不同意這樣講,她說她是大小姐出身,從來沒有這麼辛苦過,堅決不肯。一直到和田母子飛到北京,老太太還是不同意。那天是和田進房間,關起門來跟老太太談私房心,談了很久,出來,老太太同意了。我問滔滔,和田談了些什麼?滔滔說,我也不知道。總之,從此以後,八佰伴和田一夫的母親,就是阿信的原型,這個說法,就這樣說起來了。

飯後甜點是一盞黑芝麻湯圓,秀秀兩丸,點到即止。深心佩服Andrew點菜功力精湛,無一句廢話,無一碟不精,並且份量剛剛好,滿分中的滿分。

宴闌人散,各奔前程。相約滔滔隔離期滿,我們汪姐私房菜見一,黑木見二。

圖片是阿根廷探戈、Andrew和滔滔、銀光閃爍的浦東天際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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