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其实真正的送别没有长亭古道,
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
就是在和平时一样的一个清晨,
有的人留在昨天了。
——《克斯维尔的明天》
吴伯伯离开人世间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那天,汕头气温降到13度,风很大雨很冷。医学院的网站登出讣告,行医一辈子,吴教授的告别也在医院,至简,肃穆。家属至亲、生前好友、领导同事……很多人顶着风雨前来送别。他在世时救的病人不计其数,本地的,外地的,他们未必在场,说起自己的手术谁做的自己的病谁给治好的,吴教授的医术和大名,在他们的描述里,不用刻意记得,发生过的事,没有忘记。
“73、84,这敏感的数字,唉,教授他刚过84岁生日。”
知道吴伯伯爱吃鹅头,除夕那天,我特意拎着有心订的狮头鹅,送到他家。久按门铃,没人开门,我心里感到不安,电话问了吴家哥哥,得知吴伯伯发高热又紧急入院了,距离他结束化疗出院回家才没几天,癌魔把他折磨苦了,抗晚期肺癌的治疗中,深深了解自己病情进程,对一位老医生来说是残酷的,一切正如他的诊断,他理性、坚强、配合、释然,在生命最后一程,做了一名有尊严值得尊敬的病人……
除夕,白色病房与外头的张灯结彩的大红世界,反差巨大。吴伯伯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的眼睛耳朵都不太好了,当他看清是我来了,他微笑看着我,看着他看着长大了的我。当他看到我拎着那冒着卤味香气的大鹅,他流泪,我也流泪,我使劲睁大眼睛翻着眼皮,把夺眶眼泪逼回眼底去,不敢擦眼泪,怕让他老人家看到会难过。
我说,“吴伯伯,上次您说最想吃鹅肉,我订了一只,好香的年夜饭!”
吴伯伯伸出扎针输液的手,勾勾手指,笑着,虚弱地说,“林清啊,伯伯吃不下了,伯伯快要死了。”
我握住他的手,不许他这么说,一边给他擦脸上的眼泪。我从来都是一个不哭则已,一哭崩溃的人,那天,我忍眼泪憋眼泪,不断深呼吸,忍到心痛忍到眼睛红肿。
他说感谢,对我们这当晚辈的说了感谢,感谢他的学生(我先生)在他们夫妻生命最后一程,在医院给予他们全力以赴的帮助。他越是如此,我们越是敬重他,越是心痛。
这是我见到吴伯伯的最后一面。我以为不是最后一面,我不信他会那么快离开,他那么慈祥,那么睿智,他精通医术,他怎么可以生病……
时时过问吴伯伯身体情况,我父亲特意在三月十二号赶去医院探望,吴伯伯昏迷不醒,三月十三号下午,吴伯伯突然醒来强烈要求要洗澡更衣,晚上,他安详离开了人间。
噩耗传来,我父亲母亲我们家都泪目。
吴伯伯的离去,距离他爱人的离去仅一年零两个月。夫妻二人一生恩爱,相濡以沫,同在医学院工作的阿姨重疾住院历经多次手术,尽管有儿子儿媳护工,吴伯伯还是坚持亲自陪护照顾,他对亲情的坚守和尽心尽责,令人感佩。阿姨去世后不久,伯伯身体不适,查出了重疾在身,他对亡妻的骨灰说的一句“我很快就要来陪你了”,着实令人伤怀。
他们夫妻养病期间,我母亲常代表我家去探望,拎着装了白粥的保温壶,或去市场捎带把菜带去家里。看到也是70多高龄的我母亲走那么远代表我爸去探望吴教授夫妇,不善言辞的我父亲由衷说了一句“你做得好”,淡淡的话,满满都是感激和赞许。
清明时节雨纷纷,雨是下在心里的。
清明期间,我父亲心事重重,他坚持要吃素,他思念去世的父母,他悼念去世的老吴教授。他一个人呆在房间,默默拿起电话打给了吴家大儿子,他询问几句清明扫墓的安排后,竟一时哽咽无法再说什么,吴大哥忙接话,用家乡话和我爸说着,也特别关心我爸身体。
我悄悄听着我父亲的欲语还休,我懂他,只见他说了一句“你帮我说一声……”便匆匆挂了电话,或许他意识到不知悼念该如何表达,他坐在座位上哭泣了。
他哭了,肩膀一抖一抖的,我的心也揪着,我就在他身边站,递纸巾,把手轻轻放他肩上,父亲他于是用手拍拍我搁他肩上的手,仿佛说“放心,我没事”,他停止哭泣,或许是男人不习惯流露伤感真情,或许是为了让我放心,或许,是睿智如他,洞察人生,悼念由心,时间在继续,生活在前行……
说,人的离别,有三次,是没了生命指征的离去,是盖棺时的离去,还有一种,是世间没有人纪念和思想起,那是真正的离去……
送别,不是忘记。
知鱼写于清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