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风情录|香尘:蹚水记
蹚水记
香尘
在南方,几乎年年夏季都会淹水,不是梅雨,便是台风。
昨夜的大雨就尤其暴烈漫长,噼里啪啦乱敲窗,加上电闪雷鸣,下得让人有点心慌慌。好在,清早起床,天虽阴郁,雨已停歇。上露台,站在植物丛中,深呼吸一口,雨后空气真清新,随便挥一挥手,似能抓住满满水意与清凉。也算是一小段夏季好时光,至少无毒辣阳光,无汗流浃背。
听到有孩子的欢笑声,探头望过去,小区围墙边的水泥路上,已有水漫金山的架势,他们正在欢笑声中蹚水,来来回回跑动,溅起一片片水花。不过,为何我看到了一个老小孩呢?五六十岁的样子,以缓慢的节奏一步一步来回行走,似在丈量什么。丈量什么呢?大概是时光吧,特别是身处在一堆洁净粉嫩水蜜桃般的孩子中。
这让我想起我以前的蹚水时光。住蒋巷时,几乎年年夏季只要下大雨就有路被淹水,我们就专门跑到这淹水的路上去蹚水。大多数的时候,水一般淹到腿肚子,如果淹到膝盖算顶天了。偶有一两年,雨水过于连绵充沛,路上的积水能淹到腰部,大家伙乐坏了,欢呼着在里面可劲扑腾,甚至当起了游泳池。其实,那水非常浑浊,现在想想挺脏的,但小孩子的我们根本就没有脏不脏的概念,即便连吃食,都是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被再三关照也没用,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就像每次蹚水后回家,姆妈总要唠叨,少去蹚水玩,寒湿气会蹚到脚心里,侬现在开心来,以后岁数大了,关节痛,勿要叫。我是权当耳旁风,她说她的,我乐我的。多年以后的某个七月,暴雨之中,我乘坐公司的班车回家,车像小船一般在路上起伏,在临近家门口的一座高架桥洞里,熄了火,不得不停在水中央。同事都坐在车里干等,不知所措,我想着从这里走路回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挽起裤管,下了车。水浸没了膝盖,起先不觉,到蹚水走路走几分钟后,突然,两只膝盖有了针扎般尖锐刺痛,一步一步开始走得艰难。原来,真如姆妈说的,关节痛来了,之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没放暑假前,如果遇到大雨大水,上学我们都要绕远路,不敢走虬江河上的桥。桥两边没栏杆,也不宽,就一米多点的样子,一旦水没过,便看不清桥面。起因是有一回,两个男孩子打赌,闭眼蹚水过桥面,一个成功过了,后一个走歪了,掉河里,幸亏他会游水,也没有过于惊恐慌乱,人随河水漂到梅园那边,在打弯处,果断抓住了一棵树的树枝,否则真要出人性命了。
其实,绕远路也不错,一路打闹踩水,那会还没有水泥路,都是泥巴路,黄泥巴混着积水,软滋滋软滋滋在脚趾间冒出来。倒也不用怕脏,到学校后,老师会在井边打水让我们把脚和风凉鞋都冲洗干净,再进教室。女孩子的风凉鞋都是塑料的,新买时,半透明,五颜六色,看上去像水果硬糖一样诱人,但是往往经不住半个夏季,就开始暗淡发黄,从珍珠变成了鱼目。爱美的我们就会用彩色粉笔上色,能把发旧的塑料凉鞋硬是变成魔幻彩虹色,当然,也只能晴天上妆,落雨天肯定会泡汤。
暑假里,大雨大水时,便自在多了,除了河边不能去,别的地方随便折腾。我们喜欢去沟渠上蹚水。渠水浑浊,涨得能漫过路,里面的小鱼小龙虾时不时会浮上来换气,正好被我们逮成一顿美食。我最厉害的战绩是扑到过一条一斤多的大鲫鱼,它恰好跃出水面,啪嗒落到我脚下不远处的路上,我立即扑过去一把按住,用手指将试图乱跳的它抠腮提起来,回家后让姆妈炖了一锅鲫鱼豆腐汤,自己抓的鱼,有股说不出的鲜美。当然,也经常有人把自己扑到沟渠里,沟渠不深,水不急,大家嘻嘻哈哈着搭把手,就能爬出来,继续愉快地蹚水走在沟渠上,寻找那些小猎物。如此,一年年,我们日渐长高长大,而猎物们反而日渐稀少,最后这地方化作一片钢筋水泥的丛林。也只有雨水不管不顾,任凭怎么变迁,能淹的照样淹,淹,淹。
或许雨水,是时光,是老天的记事。而岁月,是河流,是我们的记事。这样子想象下来,其实,我们一直在蹚水,从无忧无虑蹚到深一脚浅一脚。此刻,我突然便不想如此板板正正坐在房间里做事了,我穿上雨鞋,下了楼,我也跑到了孩子们中间,来来回回,来来回回……你快乐吗?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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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尘,上海嘉定人,文字爱好者。有散文、小说、诗歌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