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的杨彪子
我小时候在增福堂街住,街西头与冶房巷子交叉口东北方向,路北有个很长的过道叫杨家过道。门口很高,有好几级石阶,门洞很深,走进去有好多的住家户。
杨家过道旁边,经常有个爆大米花的,年纪在五十岁开外了,胡子拉碴,头发蓬松,大概半年没洗的样子,十个手指黑乎乎的,不过人忒热情,爱跟人打招呼,让人觉得不那么烦人恶,街上多半住家户都认识他,叫他杨彪子。
他这名字怎么来的,我不清楚。妄自揣摩一二,大概形容他彪呼呼的,大大咧咧,啥也不在乎,故送此名。当然也有可能他名字里本来就带着彪字。在潍坊人眼里,称“彪子”的人,一定不好惹。大概就这几个原因吧。
往往快中午时或者快傍晚时,他的生意就比较好,很多小孩子很喜欢吃爆大米花,或者是玉米花,街上一些老婆媳妇们,领着孩子,端着装有大米或者玉米的盆子就来了,如果人多,她们就很自觉地排起队来,杨彪子会提前问她们,爆一般甜的还是特别甜的,然后用一个小瓶,倒出一些糖精,倒在她们各自的盆子里。
他坐下来,把盆子里的大米倒入转炉里,拧紧盖子,架在火炉之上。一只手添着柴禾,旁边一个桶里装有煤炭,用小铲把煤炭放进火炉,炉火非常旺,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转着爆米花炉,不时地盯着转炉的压力表指针,到了他觉得熟了的时候,从腰间弹出一根铁棍,别在转炉的顶端,另只手固定转炉,铁棍向下用力一撬,只能“嘭”的一声巨响,简直是惊天动地!
伴随着腾空上升的热气,转炉里的爆米花飞快地跌落在一个大尼龙袋子里,等热气散尽,杨彪子用一个簸萁探进尼龙袋里,掏出里面的爆米花,再倒入老婆媳妇们的盆子里,一小盆的大米,经过加热膨胀,竟然能爆出大盆米花来!
这时候的杨彪子接过卷皱的票子,仔细点数着,认真叠好,小心地放到上衣口袋里,然后用力压了压口袋,他摸了摸额头的热汗,继续坐下来,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了。伴随着爆米花炉子的每声巨响,总能惹得围观的小孩子如作鼠窜状,跑远了又折回来,蹲下继续看。不厌其烦。
每当杨彪子掏出铁棍来,他就用力向小孩子方向挥舞,大声喊着说,往后退,往后退。小孩子很听话地往后退了几米,他还是大喊,再往后退。确保身边没有小孩了,他才放心地把铁棍别在转炉上引爆。夕阳之下,弯腰引爆的杨彪子,就像一位战场上的英雄,大有一番大杀四方的气概,让人觉得他不是在爆米花,而是手拿手榴弹,打算炸死眼前的敌人一样。
吃过杨彪子爆的米花,都觉得他对甜度的把握,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多一分太甜,少一分不甜,也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做事认真的人。即使是爆米花,他也能用心去做,而不是敷衍了事。有时候打烊的时候,街上的人就看到他,倚在墙角下,微眯着眼,晒着太阳,自在自乐一番。
后来有人说,他家里条件很不好。孩子有病常年在医院,老婆压力太大,承受不住,跟人跑了。孩子医疗费就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没有一技之长的他只能靠爆米花的菲薄收入保证着孩子的健康。后来增福堂街拆迁,我家不得不搬离,再也没看到过杨彪子,也不知道他孩子后来康复了没有,也不知道孩子的妈回来了没有。街上的那些人那些事,伴随着增福堂街的拆迁消失,注定长久冰封在我的记忆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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