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馋，要读更多的书才行 | 魔菇·早茶夜读 / 四六文摘

《红楼梦的法律世界》是一本有趣又好读的书，既因我们熟悉《红楼梦》的故事，也因其涉猎和提炼的诸多“法律”细节，至今依然若隐若现地存在于社会规范之中。

从法律角度去阐释一部文学作品，是将曾经泾渭分明的学科进行横向连通，相互引荐和佐证，让“生活和文学”更加呼应。

文学创作离不开现实基础，这是作者提及的索引派和考据派们以此为引，或穿凿附会，或反复推敲的动因。文学作品也可以反向佐证现实生活，或在几百年之后，成为当时社会生活的活化石。

⚪细节

犹如风干蔬菜，泡法得当，烹饪适宜，可做出一桌风味大餐。法律让人跳离对文本的沉迷，以更宽泛，更灵活的“烹饪方式”来理解《红楼梦》里的草蛇灰线，了解曹雪芹对服装、法制、习俗、人物性格的拼贴与重构思路。

所以，这本书对《红楼梦》既有情节的援引，也是对“法律世界”的提炼，这个法律世界不是绝对完整的，却能自圆其说，自成逻辑体系。它是清朝的社会真实，也是一个抽象宏大的虚拟法律世界，其来有自，却也腾挪转移，可为避祸，可为讨巧，有信手拈来的自在，也有精心编织的巧思。

当我们跟随作者尹伊君的目光去“还原真实”——当然，没有绝对真实，也没有绝对可靠的历史，但作者通过可查的法律资料去佐证《红楼梦》的生活时，提出这个文学世界中存在着一种理论法律和事实法理的落差，在此落差之中，正是荣宁两府的生存状态。他们上可兼容国法君威，尽享荣华，下可移花接木，沆瀣一气，换句话说，他们身兼“执法者”和“犯法者”的双重角色，让他们带着复杂的张力，在小说的语境下，他们是那么理所当然，习以为常。

而这可能，也是我们当下的生存真实。我们也可能身处一种理论法律和事实法理的落差之中。

读过本书，我发现通过法律去理解文学作品，似乎更具把握性。其实也是将小说人物还原至其社会属性，回归其真实人格。理解其动机、行为、情节，也更具有社会化意义，可以有效地削弱我们过度的文学想象。这自然是区别于曾经凡是皆可“阶级压迫”的文学评论方式，而是创建了一种更现代，更多学科融合的研究方式。

比如提及黛玉，她的不安全感导致多愁善感的性格和悲剧命运，诸多原因中更有经济因素，也许这才是主要的原因——当时的法律规定，作为孤女和“绝户”，她是不具有继承权的，其父林如海生前在考量可靠监护人时，巧妙地绕开法律，将财产转移至外祖家，这些证据在小说对话中有据可循；比如通过这一系列法律（或违法行为）的列举，作者提出前八十回和续集之间存在着逻辑断裂，这种论证很能说服人。

⚪八七版《红楼梦》剧照

而在理解其“真实”之后，我们更加赞叹曹雪芹的“编剧能力”，更能享受其创作的丰满与生动。他也不仅是文学大家，更是社会学大家、心理学大家，他熟稔各种法理习俗，并运笔自如将之密密织。我们应跳出“曹学”考据的套路，更关注其写作的价值。《红楼梦》不是他的“贾雨村言”，也不全是他对自身命运的哀戚和藏拙，而是才华的自然释放。曹雪芹的人生经历固然被借鉴于书写中，但这并不是全部。拉开曹雪芹和作品之间的距离，我们可以看到他宏大的叙事能力，归根结底，《红楼梦》是虚构作品，可以看做史诗，而非“藏头诗”，也不是一部“惊天秘籍”。

如此，我们也超越于看山是山的窠臼，或一厢情愿，携带过多私货地解读，更享受文学作品的内生价值。

广义的法律，是社会生活各种规则的综合，无论是列举于法典之中，还是流动于约定俗成的生活之中，它都在规范我们。在法律的执行层面，《红楼梦》也折射出人们对规则的灵活运用能力，包括主人如何对待庄头偷奸耍滑，因为在法律的实际执行层面，这是一种生存链和生态环境，综合其鞭长莫及与力有不逮，这种行为是被默许的，主人其实也承担不起“严惩”的结果。看似描摹出一个超然的乌托邦，却也是一个的完整、有弹性的法律世界，其社会性并不因其卓绝的文学性被豁免，反而通过“法律”加持，更加确凿。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主观解读或许多彩多姿，但“法律”的研究和阐释给人提供更实证的角度，也带来“不解馋”的感受：这本书只是引子，想要了解更多，更理解人的社会生活和法制生活的发生，就要去找到更多阅读材料，把握更多方法，更完善我们的认知体系。

这也让人反思：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是继续在文学研究的路上狂奔，沉迷和享受其“文学价值”和“美学价值”，还是跳出纯文学的范式，用一种几乎是“不解风情”的方式，去拆解文本意象、美好诗句、辞藻和精巧结构，还原某种真实？

如果更倾向于寻找“真实”，法律也只是一种角度。它打开的是广阔的可能性，无论是经济学、统计学、社会学、人类学，甚至“格物致知”等方方面面，植物、博物、文物、服饰、家具……也有很多人在做相关研究，你会发现，只要找到一个点，原地发掘，我们就能享受阅读的自由，也不断深化阐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