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里有明月,明月下无故乡
芒种后,大雨倾盆。热燥虽消,微凉浸夜,但在我心里,由于家乡正收麦子,这雨多少有些讨厌了。即便南北通透的纱窗里,涌进满屋清新,那也叫人来回踱步,心事重重。时有一轮明月南入,影印我堂,送我还乡北往。
有明月的童年,欢乐无边。在无边的欢乐里,少不了童年的小伙伴。
在无边的月色里,我们听蛙声,有远处河里的,也有池塘渠边的;草丛里,萤火虫惹得我们走入其间,两腿露水,等那“星星眨眼”在手,大伙众赏,方记得归家挨大人们训的后怕。
在无边的月色里,我们爬上高高的麦垛,老远就可看见,人群拥挤的戏楼里,演的是有包公的《铡美案》,还是有王春娥的《三娘教子》。在脸谱的探讨中,我们分出了“这个丑,那个美”,胜利似的跺脚,欢呼。无心探讨的,便将麦垛当床使,引得家人唤娃声。
在无边的月色里,听说村对岸村子放电影,我们忘了夜的黑,忘了沿路烧砖窑的胆怯,也忘了过河走列石的危险。一路走,一路嬉笑。生命里,仿佛只有淙淙的河水,以及落在河水里天上的明月。
“哞——”的一声,不知谁把牛牵到河里夜饮?
在这块传承了千年的土地上,牛,是不折不扣的仙物。土地,农人,无一不需要它,每条生命都离不了它。它施与人们的,是一片片平整红光,活命食粮;而人们回馈它的,除了草料,木轭,便是鞭子。牛不会说话,热了,凉了,饿了,渴了,痒了,疼了,只会叫“哞”。一切,全凭人感觉掌握。
岁月不居,“哞”声不绝。在它的叫声中,河水小了,戏楼塌了,小伙伴们也长大了。他们就像一只只青鸟,走出农门,飞出农庄。他们一个个来到向往的城里,打工,生活,作息,以为这里就是他们追寻的天堂。
天堂里,霾气笼罩,车堵成路,食物就像伊妹儿,不知从哪里来,但知到肚里去。人们住在鸽子楼,邻人互无问话,过起“彼此沉默”的互联网生活。
孩子们被书包累弯了腰,这家补课班出来,那家补课班进去;这课作业做完,还有另一课作业等着;直到眼睛睁不开的时候说:“我能歇会吗?”家长满腹委屈:“为了你,我们来到城里,你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而大了的,进了大学的,被批量生产似的,进了保险箱;更大的,出了大学校门的,许多还都不能自食其力,还被父母们养着……
梭罗先知,100年前深感人生一辈子绝不是为了买一套房子,而提了一把斧子去了瓦尔登湖;保罗·高更先知,也是一百多年深感人生一辈子绝不是为了娶妻生儿育女过完一生,而借了毛姆手中的笔,披了思特里克兰德的衣,为世人讲述塔希提岛上作画的故事。
我比不得他们,小伙伴们也是,是后知。后知遗传是一场四种染色体不断调整的革命,后知为了调整农人的染色体,我和我当年的小伙伴们来到城里,丈量着月亮和六便士之间的距离,那意象中的家,在溶溶的月色里。如今,溶溶的月色我们时常光顾,却再也找不到我们当年的家。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xiaoguchenai
摄影|文学|思想|旅行|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