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文秀诗五首
重新找回一束强光
我又一次翻开
我以前写过的文字了
有些让我惊艳,有些却让我落寞
那些惊艳了我的,如同怒放的花朵
被做成了标本,定格在纸张里
那些让我落寞的,如同沉默的山岗
黑压压的松林,常年不透过一片阳光
还有些慌乱的语言,如同破碎的礁石
——它们零星的散落在海边
让我沾满泥土的眼睛深深的感到莫名
那些心境,那些文字,好像浸透了
一种叫做阴郁的影子,发着灰暗的呻吟
我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打着探灯
又一次钻进了这些黄土味浓重的文字堆里
像一个鉴宝的矿工,又像一个采浆果的女人
低下头,甚至匍匐在泥土中,阴影里
去寻找那些独自开花,独自结果
又独自腐败的果子
——它们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
像老寨子那一大段被深埋于地下的金矿
但我想,这又不能做为我生活的常态
我需要重新找回一束强光
去唤醒沉睡的眼睛,去照亮新的路程
去定义新的信仰,去发现新的生活
候鸟的接待方案
要将旧河道拓宽
近日我们将接待远归的候鸟
鸿雁,天鹅,野鸭子
载满了南方潮湿的歌谣
要来我们滹源地中转
再于浅水处种上菖蒲、芦苇
好将她们的歌声一缕缕挽留
还得整改一下我们的旧思维和废铁厂
莫让灰尘和浑浊侵略了碧蓝的自由
那久宅不动的死水也该换上几遍了
让我们天空的颜色近日回归荷塘
敲锣打鼓,唤醒夏荷朵朵
还得向南边五台山借来雷鸣
从苍青的岩缝里震出几条夹道欢迎的虹桥
再向北边的恒岳借来几千巧工
日夜沿着河岸建上几条长长的走廊
不要小船港,不要小码头,候鸟们来了
每拨一次清波,每振一次羽翼
都会在长廊上留下来自南方潮湿的歌谣
寻找遗迹
一座小村在灯火里竖了起来
一座小村又在灯火里渐渐熄灭
山雀和夜莺便又一次
成为整片山岗整片河谷的主人
这里是山农的故乡,也曾是
无数无家可归之人的午夜梦回之地
早年,小村的每一个人都是苍耳
嫌弃匍匐于地如同尘埃的门第和出身
于是,有些人便附在
兔子、黄鹰、鱼鹳的毛发上
出走了。这一走就是数个世纪啊
去寻找新大陆、新家园
一如《百年孤独》的主人翁
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家族,七代人
今天,新的一代年轻人又将返回故乡了
或者用脚丈量,或者用梦想丈量
那山岗,那河谷,以及那村落的遗迹
它们曾被激流冲毁了一部分
又被荒草淹没了一部分
它们有无数堵石墙倒下了
包括那高高的房梁和结实的蜘蛛网
但这漫长的岁月里没有毫不相干
即使那一块块破碎的青石啊
也是曾被数代人的脚掌开垦过的
至今仍留着当年涔涔热汗的温
落叶的动静
我没有录到它的声音
似乎轻轻的划过我的脸颊
像一个熟识的老友
在我耳畔说了一句怅然的告别
我也没有拍到它在风中的弧线
它像一个婉约派的诗人
醉酒了一样,在风中旋即坠落
又好似身世孤零黛玉的峨眉
每一次蹙眉都带着戚戚的多情
我也没有来得及弯腰把它拾取
勤劳的阿姨、大爷们
在我叹息的时候已经把它清扫
就像扫走了我的酒友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它想必不会寂然
它是早逝的时间,失落的夏脚
但对某些伤怀的人必定有良好的疗效
如向游子,癞头僧,虬髯道
疗目,疗耳,疗口,疗心,遥遥碰酒
山上有人来
那是一座安静的山脉
沉默如我千百年来的祖祖辈辈
他既有苍老的青石、贫瘠的黄土
也有青涩的石径,以微微的弧线
伸进我的童年
他曾是我懵懂世界里的一大段幻想
总想着,我小腿登不上的地方肯定藏着一片楼台
那里四季都是六月,日夜都有温和的小动物啃食云彩
仙人们兴致来了便造几座虹桥,那么美丽,那么绚烂
盼着它们能偶尔伸到我的脚下
带我去除掉成长的烦恼,只剩下甜蜜的欢快
今天,山上有人来
山风将见证我生命中最初的誓约
青涩的我不见了,青石和黄土给了我一副强健的躯体和易感的情怀
他还是那一座沉默而安静的山脉
似乎从来都不曾被时光凋谢
既有夏初的容颜,也有秋末的皱纹
那容颜是我成长中所幻想的,那皱纹是我日夜安眠所依恋的
一路,和风如同情人的手,撩拨我的视线
青涩的石径似长大了,仍伸得很远很远——
我健壮的双腿都不能抵达的远,我有些近视的右目也看不到的远
但我的左目,他啊,偷偷地把山的风骨瞧了个了无遗憾
文字编辑:韩眉平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