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琐忆(之十)

“我”说什么了?

那年我探家归来,一时和连里电话联系不上,没人来接我,我坐在候车室里,一时没了办法。

正当一筹莫展时,有三个男生走进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条鞭子,仨人在候车室里东看看西看看,看过后便是满脸失望。看样子是接人没接到。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走到我面前时,那个拿鞭子的男生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冲我笑了笑,问道:“你也探家去了?”他说话是山东口音。

我并不认识这男生,但出于礼貌,我还是笑着回了一句:“是呀。”

那男生看了看我旁边的两个提包,又问:“没人来接你呀?”

我说:“没联系上,一会儿我再打电话。”

那男生一点儿不见外的样子:“这样吧,我们接人没接着,把你捎回去吧。我们是9连的,正好路过团部。”

9连?太好了,正好顺路,这真是天助我也。我刚想说声谢谢,只听那个男生对他的伙伴说:“她是团部医院的,咱们把她捎回去吧。”

我什么时候成了团部医院的了?看来是他认错了人。我总不能冒名顶替,就如实告诉他们,我不是团部医院的,是三连的,紧挨着团部。

认错了人总是一件尴尬事儿,不过三个山东男生都没在意,帮我拎着提包出了候车室,既然是顺路,管他是谁呢,反正都是兵团战士。

山东大汉嘛,就是豪爽。

他们是赶毛驴车来的。我们四个人挤在车上,一路走一路说,我抓出一把糖让他们吃。说话间他们对三连挺佩服的,还说三连的山东老乡里有他们的熟人。

我们连有十几个山东男生,不乏出色之人,出了一个“参谋长”(《智取威虎山》中所饰人物),两任通讯员,还有宣传班成员等。我挨个儿说出他们的名字,最后说到小刘。认错人的那个男生说他和小刘是同学,问我小刘在连里怎么样?

小刘在宣传班里呆过,我记得他演过四个人一人一句的那种顺口溜,类似“三句半”,但最后一句也是整句。小刘就负责说最后一句,把手中的镲“嚓”的敲一下再说词,我就记得一句——继续革命有方向。小刘在台上有些毛手毛脚,总是快半扳。

后来小刘到了一排,一次他们班在连部前干活儿,我路过那里,小刘正麻麻利利地爬上那根废弃的电线杆。一手揽住木杆子,一手放在眼前做眺望状,嘴里念念有词:“我是海燕。”

《我是海燕》是当时很有名的一幅油画。画的是一位部队女话务员于风雨中在线杆上排除故障后通话的情景。小刘模仿的正是此情景。那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我觉得小刘小时候一定挺调皮的。

当然这些我都没说,小刘的同学不过是随口问我,我也就随口说了一句:“挺好的。”

我对这一小段旅途很难忘,那时的兵团战士都这样,只要碰到了都会伸手相帮。

后来我看到小刘时,就跟他说了这事儿,他的同学帮了我的忙,我觉得应该告诉他,也算是一种谢意。

一天,我去连部找文书洁真,正巧在那儿碰到了小刘,小刘说他前几天见到了9连那个同学,接着他就问我:“那天你说我什么啦?”

我有点儿懵,我什么也没说呀?我就说:“我什么也没说。”

小刘还是问:“人家都说你说了,你到底说我什么啦?”

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也没说。”

小刘在台上的那股毛燥劲儿又上来了,说话也快了半拍:“你到底说我什么啦?”

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也没说。”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这时候笑,我笑是因为我觉得好笑,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小刘偏偏说我说了,那不是好笑吗?

小刘却误会了,他心里肯定想,既然什么都没说,那你笑什么?笑就是心虚,心虚那就是说了。看来还得问。

有问就得有答,于是我们俩就鸭一嘴鹅一嘴地问来答去,反正就是那么两句话——“你到底说我什么啦?”“我什么也没说。”

小刘问累了,我也答乏了。小刘后来就走了。不过小刘走时一点儿都没恼火,倒是挺高兴的。

小刘说的那个“人家”当然是他那个同学,我分析着,那个同学可能是跟小刘开玩笑,以我的名义杜撰了些什么话说给小刘听,小刘认了真,便相信了。不过看小刘那笑咪咪的神情,那同学杜撰的肯定不是坏话,而是绝对的好话。让小刘听着很是惬意。

他惬意,我胡涂,“我”到底说什么了,能让小刘有这样的好心情?

从那以后,小刘似乎和我熟悉了许多,在路上见了我,也跟我打招呼。

时间不长,小刘也探家去了。

一天,文书洁真把我叫到连部,拿出两盒高梁饴糖和两个苹果,说是小刘探家归来特意拿来的,小刘说让我们俩我尝尝他家乡的特产。洁真不好意思收,说他太客气了,小刘说大伙儿关系都不错,这算什么。

既然大伙关系都不错了,那就吃吧,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苹果是甜的,糖是粘的。山东的特产味道就是不错。不过我有点儿心虚,似乎这美味是“蒙”来的。

这件事想起来就觉得有趣,我敢打赌,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如果还能见到小刘,小刘一定还会问:“你到底说我什么了?”我呢,当然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没说。”

其实我也特想知道,“我”到底说什么了?

我一直在猜。

作者系原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一团三连(现乌兰布和农场)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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