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立冬漫步 （外一章）

今年立冬，是一个阳光明媚、无风不太冷的日子。

我去看土地。从老包头脱去旧装的北梁黄土地一直往东北。远处便是直憨、豪爽、不藏不掖的高地。我的根就在故乡的土地里，如今将枝叶伸展到城市。在阳光下吸收二氧化碳，通过光合作用吐故纳新，伸展成长。

荒野的土地上，没有高楼厂房，没有公路车辆，也少有人迹。要是在春夏秋三季，时而可见老人引着孙子外孙游览大自然，情人们涉野趣寻浪漫和踏青、采野菜、看红叶之类的人；寻找原生态映证自我心灵，借助天光地气放飞各自的梦想。

待草树长出叶子，花儿绽开五颜六色，土地就显出它的功能，在伪装下掩藏了自己；用自己的造就遮蔽了真相。生物吸吮土地的营养，榨取土地的水份，掠夺土地的财宝；而厚德载物的土地却大度包容，一概兼收并蓄，然后将自己培养出来的成果无私奉献出去。

我就是要在这敞开胸怀，没有任何装饰遮蔽的情况下，去探个究竟。返归本源性的气质，体会它袒露的灵魂。有心而无心，闲适而散淡。

我更喜欢广义的、生态上“荒野系统”的“大地”。它铭刻着所有动植物和古老生活的记忆。

想着，我已走到敕勒川与阴山衔接的九原地带，在洪水冲淘成的河畔土崖上，树根深入十几米的沟底湿土层中，顽强抵抗着恶劣的环境，仿佛听到生物的悲叹。在被剥蚀掉土层的地方，沙石与杂质施展着魔力。向阳的南坡上，出现了片片新植的灰绿色油松和云杉幼苗。

正当我要靠近时，飞起一群鸟儿，我急忙举起望远镜，那灰白如云的飘扬中，闪烁着红蓝光点。“啊，蒙古百灵，蒙古百灵”！内蒙古的区鸟。我撒播土地上的情思顿时飞动起来，同时将文明的渗透和土地的精灵扩散高扬。

土地、敕勒川、阴山、黄河，在错综复杂的开发和资本运作中告别了过去。它们流动变化、实实在在又界限模糊，在我的面前披上神秘的面纱。

我攀上没有树草的半坡，站在裸露的岩石上，向南张望，母亲河如一条弯曲黄白的丝带向东西飘逝，在黄亮闪烁里泥沙俱下。它损消着自己的母体——黄土高原、内蒙古高原。留下多少深浅不同的伤疤沟痕。土地的既断裂又连接，既破碎又整合，陈述着传统与文明坚韧的演进。只要根脉不断，就有复生的希望。

我走下山坡。尽管没能如愿以偿，但脚步仍结结实实地踩踏在土地上，展现秋收后的片片丰饶。感到它无言的负重与深厚，敦笃与真挚，超越与广阔，洒脱与自在，无私与大度……体现神圣灵魂和永恒的脉动。我在故土上收获着心灵归属感中所带来的微妙启示。

【灯火】

下午的太阳，慢慢减弱着光和热，从西北刮来的凉风扫荡着地上的落叶。在草树们脱去秋装的时候，松柏依然绿意盎然地孤傲挺立着。

冷落和寂寞使我无心在外面久呆，回到屋里，将自己“收藏”进传统的自我中。我打开灯，让心和书房一齐亮起来。

对付秋尽冬初的天气，是人生避不开的遭遇。在与它的抗争中，只要付出一点什么，就会别有一番乐趣。对于积聚起一定的能量、热量进取的人来说，天气是无所谓好坏的。每一种气象都有它的独特处，会丰富世界的内涵。

大自然时刻都会呈献心灵喜欢的东西。风雨雾雪只能改变身外之物，它的吹刮拍打反倒让我的心血更加活跃沸腾，焕发生机。

我就是在乡村山野间不停地奔走拼搏长大的，现在心灵仍然从她的土地中长出新的萌芽。只是身体象它一样老化缩减生态失衡。因此我命名自己的书房为“自然斋”，好有一点补益。

我非常珍惜这小天地精神营养对我的滋润，珍惜自己从中获取生命动力同时还能进行创造性的劳动。我的屋子说不上什么宽敞明亮，更无豪华可言，但它确实是舒适的，尽管书籍拥挤，它的能量却是墙壁所挡不住的。它让我安身其中而游心宇宙人间。尤其是在冬日之夜、大雪封路之时，可以完全地回归内心，生活在本真之中。

开始住进这小楼，离开土地平房总有一种架空不稳的感觉。原先自己采积死树废木头生起炉火，温热土炕土房，劳动又接地气。柴火的烟气，意味着大自然耗损自身而奉献人类的精神。土与火是生命的发动和成长的伴侣，让人扎根和热烈地升腾。

后来，我异想天开地要取下太阳一块，放入一个耐火的磁盘中，代替木柴和煤炭，免得掠夺破坏大自然。那样就可直接把装入凉水的铜壶放上煮沸。让热气蒸发弥漫空间，滋润人干渴的器官，在其中体验无穷的能量创造出来的奇迹。铁管中的热量，没有了让心灵跃动的形象。等备用木材燃尽水喝完或蒸发以后，我亲手种下的树和挖出的山泉又能补给。大自然让我在它的怀抱里充分享受春夏的馈赠。我用栽种和挖掘回报她，她又归还回来，让我生生不息，奋斗不止。

在不能用炉火的环境里，我就打起了灯的主意。把光和热从包装的塑料和玻璃中释放出来。如果有可能的话，连那层薄薄的灯泡都不要，让火光直接照耀放热。

我向来不喜欢包装，掩饰了多少假冒伪劣，使人难见本来确实的真善美。过分的装饰使我们迷惑于眼花缭乱的虚伪浮躁中，将人的德性发生扭曲异化。这不是自然的本意，它不喜欢那样的“繁荣”与“进步”。

看看灯光与书籍，相映生辉，沐浴身心。是何等的畅快舒坦！我在幸福的朦胧中，感到闪闪的光线和熠熠生辉的文字，远比眼睛看到的深刻而有韵味。如果健康允许，我不想熄灭这光与热，也不想离开我心的诗意栖居之地。那些不朽的精神和真理穿越其载体，如彩虹般映射我的灵魂，将所有的蒙昧与寒冷驱散。

我打开一扇窗，室内的灯光立即划破外面的黑暗。天空飘下清雪。杨柳在冷风中瑟缩抖动着，暗灰的松柏托着白雪。一丝凉意撞进屋内， 冲淡了甜美的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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