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荐读】四叶草丨书为媒

原创首发  侵权必究 

书为媒

□ 四叶草 / 文

(一)
一九九二年春天的一个夜晚,位于县城东山上的师范校园安宁幽静,教室里灯火通明。
“叮铃铃……”,下晚自习的钟声响了,教室里立刻喧闹起来。有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一下懒腰。有人正在整理书本,准备回后山的寝室休息。有人已提了暖水瓶朝热水房急急奔去。红艳把凳子放到了桌子底下,就要往外走,这时同学张海潮夹了一本书走了过来。红艳顺口问了一句:“啥书?”“《平凡的世界》”,张海潮一边回答一边递了过来。红艳瞄了下封面,上面写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翻开内页,迅速跳读了几段,感觉很亲切,就像是在写自己村里的事情,她想借来看看。
可是这本书是张海潮等了好久才刚刚借到的,期限也只有两天。红艳好说歹说,张海潮很不情愿地答应让她看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必须奉还。
同学们都睡了,红艳抱着这本书,靠在铁管子焊接成的床架上,一目十行粗枝大叶地看到凌晨两三点,在约定的时间内恋恋不舍地把书还给了同学。
“要是没有人催,让我悠闲自在地读读这本书,那该有多好啊!”红艳在心里说。
(二)
一年后,红艳来到市教育学院学习。这是全市唯一的一所进修学院,学生分别来自该市属下的五县四区。他们中有想转正来取文凭的民办老师,也有参加工作后想提升自己的公办教师,还有像红艳她们这样,刚刚师范毕业,带着工资来学习的应届毕业生。大家的年龄、想法不同,学习的目的和态度也不一样。那些已经成了家的老大哥老大姐们,往往等不到放假星期,就要急着回家去收秋收麦。也有极少数的学生,还想去高级学府深造,仍然保持着刻苦学习的精神和劲头。大多数的学生则是按照学校的要求平时听课,周六下午开始休息,过着一种不紧不慢的生活。
红艳属于大多数人中的那一个。星期天的时候,离家近的同学回家了,红艳就趁着这个时间洗洗衣服,买买东西,偶尔也和老乡们一起玩玩扑克。一次打扑克时,她听说中文系老乡陈存富有一本《平凡的世界》,就赶紧借了过来。那是一本三册合一的盗版书――差不多有《新华字典》那么厚实,外面是红色的封面,里面的纸张又软又薄,好多字儿都氤到了背面,字体特别小,又排得密密麻麻的,看着很费眼睛。不过老乡说了,不急,可以慢慢地看。
夕阳的余辉温润地倾泻在法国梧桐的叶子上,油光发亮。密蜂“嗡嗡”着在紫红色的月季花上翩翩起舞。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说笑着离开教室。操场上男同学们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球赛,尖利的哨声夹杂着胜利的欢呼声顺着微风一阵阵地飘荡过来……
红艳坐在安静的教室里,从书桌里掏出那本期盼已久的《平凡的世界》,摩挲着爱不释手。打开书,一股淡淡的墨香沁人心脾,她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
孙少安真是一条汉子,有担有责,有情有义。不要说润叶、秀莲喜欢他,换了别的姑娘,也会喜欢的吧?少平,比少安多了一份隐忍和冷静,更有主见也更有力量。兰花,一个被甜言蜜语糊了心的人,情愿死心塌地跟着王满银受罪,生活中倒真有这样的人和事儿,只是,这样的婚姻幸福吗?
金秀懂事,红梅无奈,晓霞热烈奔放,杜丽丽矛盾纠结。无论结局如何,她们最终都循着自己的命运轨迹找到了情感的归宿,却不免让人唏嘘不已。只有卫红和兰香两个姑娘的爱情堪称美好,使人心生无限的向望和羡慕之情。
卫红和金强,一对儿在互帮互助、惺惺相惜中建立了感情的年轻人,他们的结合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有理由相信,他们的生活一定会动力满满,信心十足。孙兰香和胡仲平,一对儿大学时期的恋人,学业上齐头并进,精神上门当户对,他们彼此吸引,相互选择,相信他们的爱情必定会幸福而甜蜜,完美又长久。
合上书,红艳沉浸在对书中人物命运的遐想中……
(三)
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好几天,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灶台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烧得正旺,也许是离火太近,也许是心里烦燥,红艳觉得脸有些烫。她想起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想到了父亲有些郑重其事的谈话。
红艳本来想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先给母亲提一提,再由母亲说给父亲。可是不知道大姐从哪儿听说了消息,还没有等她主动说起,父母已经临时决定,召开家庭紧急会议了。
“听说他不是正式的,在税务所帮忙?”大姐为这个家出力很大,说话从来都是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
“人家不正在学习,准备考会计师的吗!”红艳没想到大姐的话像冰雹一样直接落到了头上,一下子红了脸急口回答。
“考上了会计师会怎么样?”二哥紧接着追问了一句。
“怎么样?考上会计师就可以到各个会计事务所里工作了,这可是潮流啊!”红艳似乎觉得回答不够有力,情急之下拿出“潮流”作挡箭牌,好象这样就能有力地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红艳看过一些小说,她知道在国外,医生、牧师、律师和会计师都属于中产阶级,她模模糊糊地觉得,会计师这个行业将来会吃香,可是现在的阵势不允许她把这些话细细说出来。
“哟,妹子儿,你这就错了!”三嫂接过来话茬子,“那潮流都是风,刮一阵子就跑了,潮过来了倒中,要是潮过去了呢?”
红艳嗫嚅了一下嘴唇,接不上话来了。
红艳也知道哥哥嫂子们都是为自己好,都是想让自己找一个好“婆家”,并不是在刻意为难她。可是面对这样的问题,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参加工作三年了,和她一起毕业的姐妹们都先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唯独她的婚事始终没有着落。去她家提亲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子,却始终没有碰到一个能让她下定决心的人。
有人说她心气高,也有人说她挑花了眼,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等着看笑话,甚至已有一些风凉话传到了耳边。红艳也不是不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只是她不想委屈自己,她想再等等,等一个合心的人出现,好执子之手相伴一生。
怎样才算是合心?她也说不上来,不过她能感觉到什么不合心,她知道自己不喜欢什么。油腔滑调虚头巴脑的人她不喜欢,无所事事不学无术的人肯定不行,粗鲁莽撞有勇无谋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邋里邋遢品行不端的人直接免谈……
母亲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想法,有时会笼统又开明地说,只要她相中了就行。有时又念叨着得“有脑筋”,工作要好,村子要顺路,男方他娘不能刁钻刻薄,最好不要是弟兄一个……
她想起了提过的那些人。当老师的就算了吧,她不愿意两人都当老师,不想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生活。乡政府里工作的也见过一两个,可能是她有偏见,总觉得在那里工作的人,脾气样势很大,她看不惯。也有“工头”家的儿子,局长家的侄子,他们的家庭条件挺好,可学历文凭又太低。更可笑的是还有人把婚姻当买卖,八字还没有一撇,就让媒人捎话“成了就把工作调到县城”,让人一听就反感,她干脆面都不见!
她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同村的好姐妹永丽介绍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永丽的高中同学,说是在税务所帮忙,家里条件不错。说实话红艳一听对方的情况就不抱什么希望,一个不是科班出身又没有正式工作的人,会好到哪里去?只是觉得永丽说了两三次,免强答应见一见。
那天永丽把他俩约到办公室之后就借故出去了。小伙子穿了一件卡其色格子西装,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看着精神利落。脸上始终挂着一种淡淡的笑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问了几个两人都相识的人,他也坦诚地作了介绍,没有怕人打听而遮遮掩掩的意思。一会儿永丽回来,开玩笑说让小伙子买烧饼管饭,小伙子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掏出了20元钱,看起来也还算大方。这些都还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她听小伙子说正在复习准备考会计师,而这正是她最向往和羡慕的一种职业。
就这样红艳和小伙子交往了起来。
有时候小伙子来了,大家就一起玩扑克“打升级”。有几次红艳和小伙子坐的位置恰好是“一家儿”,红艳用小牌“调主”,小伙子就“大管”。小伙子接过去之后再接着“反调”,红艳再“大管”,两人你大我小,你攻我守,配合的倒也默契。
慢慢儿地小伙子不带别人来了,来了也不喊别人,直接找红艳。两人有时候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着,看一眼,脸红了,心“突突突”地跳的厉害。
红艳对小伙子还是很有好感的。除了打扑克之外,两人还都喜欢唱歌,都很欣赏庞中华的钢笔字,偶尔谈到某首诗词,小伙子理解的既深刻又准确……两个人在一起很有话说,也都感觉轻松快乐。
这一段时间小伙子找红艳明显得勤了,有一次还试探着问,能不能去见一见他的父母?红艳没有表态。
(四)
其实红艳的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说到底还是因为小伙子的工作的事情。在考会计师这件事情上,父亲和小伙子完全是不同的论调。父亲强调说,只要没考上那就是“在镜子里照的事情”,让红艳再好好想想。小伙子说“考会计师就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让红艳相信自己说的话。红艳觉得父亲和小伙子说的都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红艳有时候会乐观地想,小伙子虽然没有考上大学,可也是从县城最好的高中毕业的,就凭这一点,也应该能考上的吧?有时又忧心忡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考不上呢?将来的生活怎么办?别人会怎样看待自己?她仿佛听到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的冷嘲热讽,说她“高不成低不就”,挑来捡去,最后找了一个“没事”的人?!
除了这一点,红艳还隐隐地担忧,小伙子要是考上会计师了,会不会和自己断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男的考上大学留到了城市里,就和原来的女朋友断绝了联系。
红艳的心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拔河一样,一会儿被拉到了这一头,一会儿又倒向了另一边。
小伙子倒也不急,还是三天两头地往红艳这儿跑,来了也不催,只是坐一会儿说些话儿。
(五)
快到霜降了,深秋的夜晚已有几丝寒气。屋内水壶的屁股被烧得红红的,嘴里吹着欢快的口哨。水汽丝丝缕缕袅袅上升,到半空中氤氲着弥漫开来,屋里有些烟雾缭绕温热熏人。小伙子坐在炉边不说话,红艳坐在桌子旁拿了一本书乱翻。半晌,还是小伙子打破了沉默。
“咱们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红艳报之一笑,算是回答。
“你能不能和我说个定话?”小伙子热切地问道,又好像还有话要说的样子。
红艳看着小伙子,让他说下去。
“有人去家里提亲了,你要是能给我一句定话,我就不见别人了。”
红艳心里一怔,看来小伙子还是很诚实,很看重自己的。你既看重于我,我又怎会轻视于你?只是……只是……红艳咬着嘴唇,似乎在下很大决心的样子,万一你中途变卦改变主意呢?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会儿就问个明白:“只怕你将来考上会计师了,就不会和我成了吧?”红艳说的很轻,意思倒说的明白。
“你放心!现在没有考上,我愿意和你成。将来考上了,我还是愿意和你成。”小伙子回答的很坚定。
这句话音量不高,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了红艳的心弦上,让她为之一颤。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在苦苦等待的人吗?见过那些现代版的“陈世美”,为了所谓的金钱、房子,而背叛自己的爱情,那样的人让她嗤之以鼻。像他这样情深意重的人不多了,一时她心中的天平几乎就要倾向于小伙子。
可是,不行!
红艳的心又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志同道合,情投意合”,她想起了老校长离任之前送给她的八个字,如果说两人都喜欢打扑克、唱歌和谈天说地,算是情投意合的话,那么志同道合呢?
(六)
红艳现在矛盾极了!
人家都已经开诚布公的谈过了,无论如何,都要放一个“响炮仗”,给人家一句爽利话,不能像“闷葫芦”这样一直拖下去了。可是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做。
要是断了,恐怕以后再难以碰到这么中意的人了。如果要成,又总觉得少些底气,让她能够说服自己,毫不犹豫地直面周围人的怀疑。这可怎么办呢?
红艳心烦意乱地走在街上,突然,一块白板黑字的牌子闪进了她的眼里,那正是小伙子所在税务所的名称。“要不要进去看看?”红艳在心里问,她想起了小伙子的几次邀请,出于姑娘家的羞涩和矜持,她都拒绝了。可是这一次,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大步走了进去。
意外和惊喜自不必说,简单寒暄之后,红艳的目光落在了干净利落的书桌上,那里有一架台灯,一架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小风扇,还有一摞摞厚厚的做了详细批注的复习资料,那是一本什么书?红艳迅速从整齐的书列中抽了出来,没错,正是那本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让她念念不忘的《平凡的世界》,只不过是更好的精装本,有第一部,还有第二部第三部,还有《诗经》《唐诗三百首》《宋词300首》,都是自己喜欢的书目。
哦,是啦!和自己一样爱看书,为了理想的生活而坚持学习,被《平凡的世界》打上了相同底色的人,可不就是志同道合吗!红艳的心一下子明朗起来。
屋外秋光正好,门口两侧的红薯花昂首怒放娇艳欲滴,窗台下的九月菊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幸福像花儿一样悄然绽放,红艳告诉小伙子,想去他家里看看了……
——  The  End——

四叶草  林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一个在生活和文学的道路上摸索着向前走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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