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的诗体与新诗格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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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海客
一
近日在公众号《现代格律诗学研究》中推送了一组新诗《现代汉语格律诗选——胡乔木·贺敬之》第十二辑，上海诗友朱铁武兄摘录其中胡乔木的一首早期新诗《挑野菜》，提出了一个较为普遍的对于新诗格律形式的认识问题，在此作一短文试作阐释。
二
挑野菜哟。
来呀，大姐她是没空，
跟我来呀，别提腿痛。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瞧天！春来第一个好太阳，
坐在土上你闻得见香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这一篮儿哪能算多？
今晚上妈说要煮一锅。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你且别忙回家，好妹妹，
听我跟你讲话，歇一会。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喏喏，靠近来搂住我的头……
你知道昨天……我怎么能够！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没有什么，别瞧我的脸，
是草花里虫儿飞进我的眼。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回老家？唉，你的心肠真好！
还不一样？我往哪里逃？
挑野菜哟。
挑野菜哟。
野菜尽挑没有个完，
菜心虽苦它比我的甜。
挑野菜哟。
朱铁武：@死水吧，这首诗相当于诗经国风里的一些诗。我们现在称诗经里的诗为“格律诗”吗？为什么？
三
铁武兄好！我觉得您的这个问题提得好，带有很强的普遍性。但是，鉴于现阶段新诗界对于“格律诗”的内涵和外延还有很多误解，我想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视角来解读一下。
《诗经》是一切中华诗歌的源头，它的诗歌美学实践对于历代诗歌都有很多本质性的启迪。首先提个问题，《诗经》里的诗有没有形式？我随便选录《诗经》中的六首诗，仔细分析，从诗行的排列来看，《卫风·河广》、《周南·关雎》行与行之间整齐排列，《式微》、《伐檀》节与节之间对称排列，而《郑风·女曰鸡鸣》、《郑风·丰》每首都有两组不同长度的诗行有规律的排列。就押韵规律来看，句句押韵和隔（数）句押韵兼而有之，还有不少同字韵。从修辞手段来看，句与句、节与节之间讲究对称，而且反复吟咏，一唱三叹。这是不是《诗经》的形式呢？
再往后考察，后世的诗歌，汉乐府也好，唐诗宋词也好，元曲也好，包括现今的格律体新诗也好，有没有传承《诗经》的这三个美学特征呢？
①《卫风·河广》（整齐式）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②《周南·关雎》（整齐式）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③《式微》（对称式）
式微，式微！
胡不归？
微君之故，
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
胡不归？
微君之躬，
胡为乎泥中！
④《伐檀》（对称式）
坎坎伐檀兮，
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连猗。
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
胡瞻尔庭有县貆兮？
彼君子兮，
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
置之河之侧兮。
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亿兮？
不狩不猎，
胡瞻尔庭有县特兮？
彼君子兮，
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
置之河之漘兮。
河水清且沦猗。
不稼不穑，
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猎，
胡瞻尔庭有县鹑兮？
彼君子兮，
不素飧兮！
⑤《郑风·女曰鸡鸣》（复合式）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⑥《郑风·丰》（复合式）
子之丰兮，
俟我乎巷兮，
悔予不送兮。
子之昌兮，
俟我乎堂兮，
悔予不将兮。
衣锦褧衣，
裳锦褧裳。
叔兮伯兮，
驾予与行。
裳锦褧裳，
衣锦褧衣。
叔兮伯兮，
驾予与归。
四
唐诗宋词有没有传承《诗经》的美学实践呢？唐诗有律诗，有绝句，还有排律，基本规则是诗行整齐排列，偶句押韵，当然还有更严格的对仗与平仄等。宋词则大多以一首两节为主，节与节之间对称排列；当然也有整齐排列的，如《浣溪沙》等。一般为偶句押韵，也有隔（数）句押韵的。当然，宋词也还讲究诗句的对仗，也还有严格的平仄要求。所以说，《诗经》的美学特征，唐诗宋词也都是具备的。除了传承上述三项美学特征外。唐诗宋词和《诗经》在形式方面最大的区别是诗体固定，也就是将对仗、押韵、平仄等能够提升诗歌美学意蕴的元素固定了下来。如：
①[唐朝]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整齐式）
城上高楼接大荒，
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
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
犹自音书滞一乡。
②[唐] 元结《贼退示官吏》（整齐式）
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
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
井税有常期，日晏犹得眠。
忽然遭世变，数岁亲戎旃。
今来典斯郡，山夷又纷然。
城小贼不屠，人贫伤可怜。
是以陷邻境，此州独见全。
使臣将王命，岂不如贼焉。
今彼征敛者，迫之如火煎。
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
③[宋]晏殊《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整齐式）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④[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对称式）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
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
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
明月夜，短松冈。
五
随着时代的变迁，诗歌的语言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随之，现阶段格律体新诗理论也发生了改变。其中的“三分法”分类规则，正是追求新诗在形式方面具有“整齐式、对称式、复合式”的特征，同时也追求有规律的押韵，包括句句押韵，或者隔（数）句押韵。但是，格律体新诗蜕去了古典格律中的平仄。这是因为，古典诗词运用的是古代汉语，诗句是以单音词为主，需要主要依靠平仄来协调语音语调；而新诗运用的是现代汉语，诗句是以双音词及多音词为主，而双音词及多音词是由两个及两个以上语音组成的，其自身已经具备了协调语音语调的功能，所以在新诗的格律中，平仄只是起辅助作用，是可有可无的。基于此，平仄也不需要再作为新诗格律的充分必要条件而存在，这也正是适应新诗语言变迁的结果。就此而言，新诗的格律形式也是和《诗经》、唐诗、宋词对诗歌美学实践的追求是一脉相承的。如
①王端诚《中秋读月》 （整齐式）
巴渝地区多年中秋无月，曾记某年见之，感赋。
等月我等得太久太久
等到银光重现的中秋
把她当作迟到的情书
一直要读到天明时候
等月我等得太久太久
等到幻想重飞的中秋
把她当作再版的诗集
一直读到那天明时候
等月我等得太久太久
等到希望重临的中秋
把她当作解禁的经典
一直读到了天明时候
②程雪峰《让我······ 》 （整齐式）
让我喝口叮咚的山泉
把我烟熏的肺叶洗刷
让我摘朵路旁的野花
把我心底的初恋留下
让我走回石板的小路
把我犁地的水牛牵拉
让我看眼茅顶的棚屋
把我青葱的岁月深挖
让我放歌翠绿的山谷
把我伤逝的情怀抛洒
让我让我再次去寻觅
再次把我把我来融化
③王端诚《早开的桃花》（对称式）
春阳还躲在浓密的云底
春风还夹带冬天的寒气
那一树娇艳的桃花
早就开放在山里
红梅刚化作去冬的记忆
绿柳刚传来今春的讯息
那一个寻诗的痴人
早就彳亍在山里
身儿沐浴着朦胧的烟雨
心儿拥抱着渺茫的期冀
有一些久违的人面
早就融入在花里
早开的桃花是春之先驱
早开的桃花是诗之伴侣
有一些当年的话语
早就寄送在花里
④魏萍《梦境与现实》对称式
一
推开一扇窗
你一袭白衣翩然而至
我的爱人
你的样子还那么美丽
为什么神情忧戚?
推开一扇窗
你伟岸如山铿锵而至
我的爱人
你的表情还那么刚毅
为什么眼神迷离？
推开一扇窗
你飘潇白发蹒跚而至
我的爱人
你的步履还那么坚实
为什么吁声叹气？
二
你们是不放心我？
还是那边不如意？
窗外，小鸟唧唧
所有的爱意
全部羽化在朝霞里
你们是不放心我
也是那边不如意
窗外，一阵风起
所有的担心
全部飘飞进天空里
⑤王端诚《清溪奏鸣曲》 （复合式）
清溪是一张千古瑶琴
悠久岁月不停抚弄
挑动宫商角徴羽
唯有飞鸿听懂
清溪是一座万里瑶琴
浩荡长风沿途抚弄
弹指晴雨霜雪月
唯有游子听懂
世无公瑾 曲误谁顾
流水高山有知音相送
时负嵇康 广陵谁弹
流水落花在天涯与共
清溪奏鸣起流水淙淙
孤舟蓑笠翁早已听懂
六
至于新诗人追求的固定诗体，如四行体（柔巴依）、八行体、十三行体、十四行体等，则如唐诗一般，在《唐诗三百首》中，既有汪洋恣肆的排律，也有短小隽永的律诗、绝句；同样在新诗中，既有较为灵活自由的整齐式、对称式、复合式，也有短小隽永的定型新诗体。这是新诗在传承《诗经》美学实践的基础上，所进行的更高美学追求。它试图将那些能够提升新诗艺术的美学元素固定下来，以达到新诗美学境界的极致。既然唐诗宋词这样的定型诗体能够将古代汉语的美学意蕴发挥到极致，那么运用现代汉语的新诗为什么不能够追求这样的固定诗体呢？对《诗经》的美学实践既有传承，又有发展，新诗格律是使新诗在诗美天空翩翩翱翔的美丽翅膀！
①赵青山《碛口印象》（八行诗）
歌者
黄河的水啊黄河的滩，
黄河号子喊了多少年？
碛口的石啊碛口的山，
河东后生走了多少年？
黄河的水啊黄河的滩，
黄河为啥九曲十八弯？
碛口的石啊碛口的山，
河西哥哥为啥不回还？
吟者
孤独的坐在青石台阶，
孤独的弹着忧伤小调。
孤独的飘在千年古镇，
孤独的随着春风去了。
孤独的坐在青石台阶，
孤独的弹着忧伤小调。
孤独的飘向滔滔黄河，
孤独的随着河水去了。
②王端诚《秋分》（十四行诗）
秋分到了哟秋天过半了
西风是一天天地加紧了
重阳是一天天地临近了
秋分到了喲秋天过半了
收获的果实才请点过了
经霜的枫叶也开始红了
秋分到了喲秋天过半了
过去的一半回夏天去了
新来的一半带冬天来了
秋分到了哟秋天过半了
北飞的鸿雁去了就去了
远方的思念深了就深了
白天短了旅途就更短了
夜晚长了美梦就更长了
2021.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