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梨园在我的记忆中,是清晰而又模糊的。
我的前半生,是在梨园度过的,那个时候,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达的网络世界,人的见识实在是少之又少,获取知识的渠道就是读书看报。和今天相比,那时可看的书籍不多,看一张报纸,要到公社或是生产大队部去看,家里条件困难,也订不起。所以虽然天天和梨树见面,感觉到梨园的古老,但对梨和梨园的认识还很浮浅。
在外面的世界打拼了三十年后,回到家乡,看到的那些梨树,依旧是那般古老苍劲。树身上的粗皮和裂纹虽然斑驳粗砺,还是呈逆时针螺旋状上升,如刀刻斧凿一般。那些树冠高大的标志性的古梨树大多已记忆模糊,但有些古梨树的身姿还还记得清晰。它们是怎样的站姿,身上硕大的疤痕,粗壮的主干大枝和上面擎起的云朵般的树冠,都是这般熟识。因为这几棵树是我种过的,就像老朋友一样,我们有岁月凝结的纯洁的友谊。虽然经历了岁月的风霜,这些古梨树身板面貌没有太大的变化。我站在这些巨人一般的古梨树下,看梨树粗大的树干还是那么健硕,它在轻风里摇曳,微笑着,向我致意。也许,是因为家乡位于黄河臂腕里,得到了更多苍天的眷顾。在大自然的家族里,这些古梨树虽然已有三四百岁,但分明老而弥坚,归来还是少年。
我开始关注当下的什川古梨园,看苍天之下这一片梨园的生存状态和人与之发生的关系。看每年梨花盛开,人流如潮,清代才有的兰州八景之一的“梨苑花光”盛景,今天在什川古梨园依然幸存,内心自然是由衷欣喜的。当那些红男绿女在梨园流连忘返的时候,当那些端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对着一排排魁梧梨树按下快门的时候,我仿佛又看见了古金城里的白雪楼和红楼,踏青的人们走上楼阁,看上沟、下沟、西关、西园的四面万树梨花,多么的高洁而又青春喧染,顿感人生快意,乐不思返……后来通过互联网,我了解到,像兰州地区原有的梨园和什川这样品类的古梨园生态,在中华大地上,只有在黄河上游的甘宁青存在。它们依恋于黄河之畔,在大河滩头的冲击平原和大山皱褶里昂首挺胸,屹立不倒。从天下黄河贵德清的青海贵德,到河湟腹地;从高山对峙,一河中流的金城兰州到靖远大庙,以及河套平原的宁夏中卫,古梨树根植河谷膏腴之地,扎下深根,抽枝散叶,存在至今。
我和梨园的有为青年们聊天,和他们一起探讨梨园图存之路。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兰州地区古梨园内年岁最长,族群最旺盛庞大的,是香水梨和冬果梨树。这两种梨属于秋子梨和白梨系列,是我们的老先人精心选择后留传下来的、种植最多的的品种。和梨树专家们的交流得知,梨树一派,品种太多,主要分为秋子梨、白梨、砂梨和西洋梨等系列。兰州地区,包括什川梨乡,这四个系列的品种都有。著名的香水梨,也就是兰州人钟爱的软儿梨,属秋子梨系,冬果梨则为白梨系,果皮浅紫红色,被果农称为糖梨的为砂梨系,像巴梨、柠波梨则为西洋梨系,是飘洋过海走上中国大陆的梨品种。
有一次和作家冯玉雷聊天,他在研究丝绸之路,告诉我,香水梨在河西走廊的民勤 一带也有种植,有千年历史。丝路古道之上,冬日的驼队为了解渴饱腹,驼背上的皮囊里,总会藏有冰冻的香水梨。这是远行路人滋养生命的珍宝,一条丝绸之路上,就有一段香梨之路。河西走廊产梨,这一点我在敦煌千佛洞前的院子里,得到了佐证。我在老棵老梨树下端详了许久,发现跟我家乡的香水梨如出一门,像貌相同。我还捡起一个掉在地上的跌果梨,啃了一口,酸涩里透出一缕清香,是我从小吃过的味道。佛爷门前栽梨树,看来,佛爱苍生,佛也是爱梨树梨花,喜欢吃梨的。我惊叹于香水梨的坚韧和广博,就像西北的汉子一样,大山大水,高崖深谷里,才是他们喜爱的家园。我相信这种生存于黄河流域的梨,是西北人民离不开的生命奇珍。包括冬果梨、长把梨、苏木梨、吊蛋梨、窝窝梨、刺梨、鸭梨、冰洲梨等等。梨树家族在黄河的藤蔓上,开花结果,绵延千里,滋养着一方土地上数不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