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系列触碰了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东西


“离开才有生路。”


三年磨一刀,时人皆谓“绣春刀”。

“绣春”二字,相传来自杜甫名句“绣衣春当霄汉立”,用来赠答友人,祝愿他春天回来省亲时,业已功成名就。

对于电影人来说,作品就是他们的武器,口碑和票房就是他们的功名。

这次,导演路阳带着他的团队回来了。

《绣春刀2:修罗战场》刚一上映,就仿佛一把利刃,划破了酷暑天里的沉闷,好睡的电影院终于又变得好看了起来。

一切都缘于三年前《绣春刀》奠定的良好基础,《绣春刀2》也未让人失望,它的提档和点映,如同一份惊喜,短短几天,便网罗了无数赞誉。

▲按故事时间线,《绣春刀2:修罗战场》的情节发生在《绣春刀》之前

它不像某些装疯卖傻的武侠片,以为光凭特效和几个动作,吆喝吆喝情怀,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也不像某些正襟危坐的历史片,浓眉大眼、三观挺立,只为告诉你兴亡更替、是非成败的课本道理。

它在气质上更近似于一部优秀的犯罪片(或者是披着历史外衣的黑帮片)

▲电影《绣春刀》(2014)剧照

张震饰演的角色沈炼,是无意间卷入其中的一枚棋子,并不因为他外形的俊美,而获得一般电影中“主角”的优待。

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求生,不求死。如果他死了,也不必为他演奏悲壮的史诗。

这样的电影不讨喜、不痛快,因为每个人都置身时代的重压之下,都活得惴惴不安、小心翼翼。

就连最后一场“高潮”打戏,吊桥大战也让人感觉疲惫不已。如果不是故事逻辑稍稍松懈了些,这一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反高潮”了。

但它依旧是一部引人入胜的电影作品。

除了令人称道的服化道,扎实的表演,鲜明的人物,不断抛出的悬念与剧情的反转,它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被埋藏在了故事的冰山底下。

它触碰了这个时代最大的隐疾:不自由。

而“自由”正是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东西。

唐代高僧行思曾提出参禅的三个阶段: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如今,《绣春刀》系列告诉我们,三个阶段所见的,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

活法之中看山是山

《绣春刀》第二部的片头,战场上尸横遍地,幸存的陆文昭对沈炼说:“要想不这么死,就换个活法。”

沈炼的活法是在办案之余,终日吸猫,收购字画,看似闲情逸致,实则孤独万分。

▲老屋中只有黑猫作伴

板荡之世,他只求保全自己,只顾及自己,为此,不惜放弃了最重要的东西——自由。

所以他会经常受人要挟,无论是抓捕下属、火烧档案库,都在被别人牵着走。

特别是殷澄在他面前自杀的那一刻,他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无力感。你会感到他始终在憋着一口气。

毕竟“锦衣卫”是他赖以为生的权力体系,他认同无常簿的告密方式,只不过有时会心生恐惧罢了。

因此,当他想退出时,已经不可能了。

▲竹林之战

尽管《绣春刀2》的最后,沈炼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锦衣卫还是那个锦衣卫,只是发号施令者从魏忠贤变成了另一位太监。

绣春刀是一种宿命般的兵刃,你一旦拿起来,就再难放下了。

陆文昭的活法是忍辱负重,表面上奴颜婢膝,像一个喜剧角色,百般讨好魏忠贤;暗地里却投靠信王,企图推翻阉党。

他过得并不比沈炼容易,常常处于夹缝之中。偌大的锦衣卫,他只有沈炼一个朋友(战场上过命的交情),如果不是沈炼卷入局中,也许他会一直保沈炼周全。

▲钓鱼时,在旁边伺候魏忠贤

张译演得很跳脱,我喜欢这个陆文昭,因为谁也不知道小丑的面具背后,究竟藏着一张怎样孤独的脸。

裴纶的活法是咄咄逼人,他没多少正义感,甚至比沈炼更为虎作伥,更猖狂,他可以跑到寺庙里威胁和尚,只为揪出上头认定的“乱党”。

只是在揭晓他处处针对沈炼,是由于殷澄之死时,才露出点人情味。

▲锦衣卫 裴纶(雷佳音 饰)

殷澄是他唯一的朋友。

他后来之所以帮沈炼,只是把对殷澄的情义转嫁到了沈炼身上。

这个人设和《绣春刀》第一部里的浪人丁修很像。

丁修接了一单活儿,除掉他的师弟。可等到他把师弟打伤在地,持刀欲杀时,竟然发现自己下不了手,他说:“可真要是杀了你,从今往后这世上,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绣春刀》里的丁修(周一围 饰)

《绣春刀》系列里的每个人都活得如此孤独,致使电影不那么张扬,不那么血脉偾张。

幸好如此,否则一腔热血不小心洒成狗血,就太难堪。

小十君曾经很羡慕武侠片里的轻功,每一位侠客都能像飞鸟般自在。

而锦衣卫的服饰叫“飞鱼服”,他们身上那只龙首鱼身、背生双翼的“飞鱼”,似乎从穿戴好的那一天起,就永无飞翔的可能了。

▲电影海报上的飞鱼服,绣春刀,蝈蝈

说好的“武侠”世界,原来尽是不自由。

兄弟情里看山不是山

《绣春刀》系列电影有一个很诡异的英文片名,叫Brotherhood of Blades,直译过来就是“刀刃上的兄弟情义”

如同“古惑仔”系列的别名。

锦衣卫确实也是一个收编古惑仔的明朝公务员团体,没有人敢保证自己是干净的。

就连沈炼,这个本应享有一切道德颂赞的“主角”,在第一部里反而更加老辣绝情,办案干脆利落,开场逼问官员的戏码,就直接拿官员十四岁的女儿做威胁。

这句台词很值得玩味。

他想赎回在教坊司为妓的妙彤(刘诗诗 饰),得先要挟别人的女儿,说她会遭受同样的命运。

然而,与第二部不同,第一部《绣春刀》里他有了结拜兄弟。

或许是活得太寂寞了,我们在电影中找不到他父母存在的证据,仅有的痕迹就是父亲留给沈炼的一把绣春刀。

父母双亡的设定很像武侠电影里,某个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主角。

▲电影《绣春刀2:修罗战场》剧照

也或许是在前传故事《绣春刀2》中,亲眼目睹了陆文昭师兄妹同生共死,也为裴纶追究一个朋友的死而触动。

反正,时间线推后,他不再独来独往。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把自己的锋芒让给了另外两位兄弟。

大哥卢剑星(王千源 饰),一个老好人,畏畏缩缩过了一辈子,只想当一个百户,补了父亲的缺。

他穿上百户衣服的那天,也就是他自愿赴死的那天,一人顶下三人的罪。

▲卢剑星

三弟靳一川(李东学 饰),一个杀了锦衣卫冒名顶替的江湖流寇,他怀着秘密,经常被师兄调戏(收保密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但他还是会为了救“大恶人”师兄,死于火枪手的偷袭。

▲靳一川

令人唏嘘的是结尾,为兄弟报仇成功的沈炼,在关外策马,禹禹独行,身边出现了两个兄弟的幻影。

小十君不止一次想起了《春光乍泄》里的黎耀辉

“当我站在瀑布前,我觉得非常难过,我总觉得,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

是啊,在这里策马绝尘,出了北京城的,本该是三个人。

▲《绣春刀》结尾,草原就剩沈炼一人

《绣春刀》两部电影在配角上的着墨,同样精彩、浓烈,用功之深,比起主角也不逊色。

所以,在电影中,你很难找到一个绝对的“主角”。

就像导演路阳说的:“每个人物都有丰富的前史,能讲的故事很多,别的人物也可以形成新的电影。”

在这个自生自长的故事中,每个观众都能找到直击他们内心的角色,而非单单主角一人。

据说路阳曾让周一围自己去拍丁修的网剧,但剧本弄了一年半没有弄出来。不火急火燎地推出,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些配角,无论对手还是兄弟,最终都成全了沈炼。

沈炼本来就是一个“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普通人,正因为和他们相处,一步一步,依靠许多细节,这个人物才立了起来。

所以后来沈炼的挣扎与反抗,才会那么动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你见过这个天地了,既然如此,你还会求生吗?

是的,我还会。

▲沈炼

沈炼不是英雄,他只是尽量在时代巨浪之中活得像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人。

虽然他依旧避免不了被时局卷入的厄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情感本来也是不自由的。

修罗场上看山还是山

“修罗场”是神话世界里最惨烈的战场。

《绣春刀》系列也呈现了一个修罗场,在这个世界里,人人想做刀俎,但人人都是鱼肉。

▲战场上的幸存者犹如蛆虫

魏忠贤背后是崇祯,崇祯背后是李自成,李自成背后是多尔衮……

而蝼蚁之间的爱情,恰好证明了他们不是螺丝钉。

可一切都好像那条关于《天龙八部》的谶语:“有情皆孽,无人不苦。”

小十君并不觉得《绣春刀2:修罗战场》里的感情线多余,杨幂扮演的妙玄经常让我想起《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的小明

▲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剧照

张震的脸太有特点,小四和沈炼都遇到了张震最好的时候,以至于我无法克制这个荒谬的联想。

小明和妙玄都是他心中最珍视的那一部分。

年轻的小四要毁灭,他杀了小明,自己也“死”了。

长大的沈炼要保护,他想弥补小四之前的过错,他救妙玄,就是救自己。

▲从毁灭到守护,是小四到沈炼的转变

因为,他不清楚自己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多久,他求生,但也害怕在死水中腐烂下去。

于是,他想到了逃离。

也许他一直想要逃离,爱情不过给了凡人一次浪漫的契机。

▲竹林相遇

电影上映后,小十君听到最多的疑问,就是——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女人不爱张震?

如果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妙玄和妙彤这对导演声称“有关联”的女人,没准都来自同一个秘密团体,类似于白莲教的地方。

她们被安插到与历史大事件有关的男人身边,妙玄是信王(后来的崇祯皇帝),妙彤是严家公子。

唯有不长眼的沈炼偏偏认为她们是弱女子,要带走她们,加以保护,跌入爱情的温柔陷阱……

▲可能别有深意的妙玄和妙彤?

但小十君更愿意把她们想得单纯些,她们不爱沈炼的理由很简单,在遇见沈炼之前她们已心有所属,并且沈炼也无法带给她们最重要的安全感。

即便妙玄知道她被信王抛弃了,即便妙彤知道严公子死了,她们也不会爱上沈炼。

爱情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换。

如果说“自由”代表一个不可能的地方,“爱情”则代表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妙玄逃亡到了杭州,妙彤隐遁到了苏州。她们抵达的时候,便已千疮百孔。

▲妙彤任由张震背负,心如死灰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对应的“天堂”,似乎和“修罗场”构成了一组象征关系,但人间苏杭毕竟不是真的天堂。

小十君所能想象到的最悲伤的结局,是《绣春刀》第一部剧情的“后续”:

沈炼从关外回来,他抵达苏州城,和妙彤、张嫣一块儿过日子。医生女儿张嫣由于目睹了父亲、恋人(靳一川)的接连死去,精神错乱。妙彤也被柴米油盐的生活所折磨,彻底麻木。没有了敌人的沈炼整日消沉,一蹶不振。终于,他想起杭州城里的妙玄,他决定离开。但他进入杭州城后,却找不到了她。原来,那个在湖边小木屋里悠然作画的妙玄,只是他的幻想。当他试图再返还苏州城时,耳边却传来了南京城沦陷的消息,清兵南下,很快就要占领江南了……

▲《绣春刀》第一部末尾,聂远饰演的赵靖忠剃发留辫,叛明降金,说明了天下大势

修罗场中,众生皆蝼蚁,你拯救不了任何人,你以为可以逃脱,其实你即将踏入地狱冥河。

一切就像一个法国作家(奥利维埃·罗兰)说的:

“我们想有所属于而又无法属于,或者说,我们想去一个地方,但注定无处可去。”

但这个结局毕竟出于小十君观影之后的妄想,相信导演不会在续集中那么做。

因为纵使这个世界再怎么不自由,再怎么难以忍受,好的商业电影总会守护这个时代里的最后一份善意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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