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带你走黄河》---20【高家塔】
大山带你走黄河
向北出碛口镇,沿黄河逆流而上。沿黄公路正在贯通中,一路泥泞,车在其中如船行河道,左右摇摆近10公里,抵达高家塔村。
村子主要在路右边的高台上,一些新建的房屋散落在路基两旁,但大都矮小、孤立,没有了古村落的雄厚。顺着黄土小路曲折攀援,不到百米有几处古宅映入眼帘,宅子如一路走来看到的类似,四合院、厦檐砖窑,不同的是几处院落都已破败残缺,淹没在古树的阴影与杂草之中。
据史料记载,高家塔最红火的日子也是碛口的繁荣鼎盛时期。高家塔以盛出船工而闻名乡里,这也给我的探访明确了目标。
几乎没有太多的询问,众口一词之下我寻访到了老艄高恩才老人,老人是1922年出生,从15岁开始船工生涯。
老人已是84岁高龄,早年大河的浸泡,一双腿已然不能行走。我们简单的寒暄后,老人便在询问中叙述着曾经的过往。
“黄河行船最早是筏子,我们从包头到碛口也漂过筏子,筏子主要靠‘浑筒’,也就是老话说的羊皮筏子。先把‘浑筒’里装上干草、麻油等内蒙货物,然后绑在用木杆搭好的架子上,绑好‘一溜’后再绑‘一溜’,然后把‘两溜’并列起来成为‘一扇’,一般连接‘六扇’就可以完成一个筏子,大约长八米左右。绑好的筏子再铺好木板就可以下水了。每个筏子上一般有十三个船工,每边六人划桨,一人掌舵,叫做‘老艄’。筏子到1940年以后就用的少了,改成了木船。”
“那我们说说你跑船的故事吧。”
我给老人续上一杯茶说道,老人喝了一口水,续上了一锅旱烟继续说道:
“唉,黄河行船是个苦差事,还是个要命的营生。黄河水道河曲以上河床多为泥沙,也称‘沙河’”。河曲以下水流湍急,多有巨石,也称‘石河’。‘石河’里大碛、小碛几乎每隔十里八里便有一处,从包头一路下来,先后有老牛湾碛、迷魂碛、万家碛、娘娘滩、糯米碛、獾皮碛、罗峪碛、佳卢碛、翻人碛、大同碛等。这些碛都是要命的坎,都需要有经验的当地‘过碛老艄’掌舵,就这样也不能保证每次安全,很多人都在碛上丢了性命呢。”
“那走一趟船要几天呢?”
“那要看是啥时节走嘞,肥水的时候,从包头到碛口590公里,顺顺利利也得走八九天。如果是瘦水期,那就不好说,也许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那拉纤是怎回事了,一般船都要拉吗?”
“那不是的,拉纤大都是逆水的时候,从包头下来的船一般都在碛口卖掉了,从河曲下来的船有很多要拉上招贤的瓷货、铁器,还有东路来的洋货回去,这时候就要拉纤了。那可是下大苦了。从碛口到河曲300余公里水路,船工们一路拉纤,一天最多也就走一二十公里,最快也得二十天左右才能拉完。”
不知不觉,时间已到午后饭时。老人的儿子送来了吃食,我也起身告别。走出窑洞,太阳明晃晃的竟然有些刺眼,我边走边和街上蹲着吃饭的人们招呼着,他们热情好客,丝毫没有因为我的外乡人身份而有所戒备、生疏。
老人可能是想起了一些事,干涸的眼窝里泛出了泪花,猛抽了一口烟却又引起一阵咳嗽。
“唉…黄河的水流不完,船工们的苦也说不尽。拉上一趟纤,得脱好几层皮,夏天烈日晒,秋冬冰水冻,还有那鬼门关一样的悬崖峭壁,一个不小心就摔得粉身碎骨。这条河里究竟有多少冤死的鬼,谁也数不清嘞。”
不断有挑水的人走向村外,我有所好奇,便赶上脚步询问。
“我们去河边挑水嘞。”
这样的回答让我更加好奇,行走黄河很久,但直接去河里挑水的还是第一次听说,于是,我便相随向村子对面的河滩走去。
穿过沿黄公路,有大片的石头延伸至河边。石头几乎都是横向的纹路,仿佛是一座躺下来的山峰,一层一层向河中扩散,形成了一段特殊的河岸。整个河岸相对于别处,干净而孤立,只有一些石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点缀其中。
到了岸边才知道,乡人们挑的并非是河水,而是他们利用河滩特殊性凿制的一口石头井里的水。河水混浊,有天然岩层过滤沉淀,这也是河边人因地制宜的才智。河边的人靠水吃水,可以看到或感受到这样的故事,这里有河岸的井、挂壁式的窑洞、肥沃的河滩地,还有码头的繁荣、船工的心酸等,这些不都是源起大河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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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行走大河,无非是想从恒古的浪花中追寻逝去的文明,感悟时空的造化,从而悟到人生一世的价值取向。我们总是脚步匆匆,总想投机取巧,却不知这样的心思却是多么的自以为是,反而是误了一生机缘。
高家塔的乡人没有这样的投机心里,他们充分利用了大河给予的有利条件。挑水的人走了,我留在岸边。久久的呆坐在那里,听着河水拍岸的涛声,看着一块又一块巨大的冰涌上来。我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自然无法去水中感悟大河的温度,但现在是可以的,我坐在这些冰上,便也感受到了大河的冷暖。
石头河滩的下面是现在的渡口,有船在岸边往返,摆渡着晋陕两岸的人们。这里很久以前便是渡口,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与人文条件,那些上了年龄的老艄,跑不动远路了,但还离不开河水的摇摆,摆渡两岸既方便了乡人的需求也延续了那个永远醒不来的漂流梦。
1948年3月20日,新中国的缔造者在毛泽东的带领下,便是从这里渡过黄河北上建国。村里的老艄公高恩才和高二自然也参加了这次特殊的摆渡,这也让老人们的回忆中多了些许骄傲的资本。
高家塔在以后行走黄河的日子里,几乎成了我静思的驿站。总是不吝时间呆坐在这里,羡慕着男孩子们河水中翻腾浪花;听女孩子们石涯上欢唱拍手歌;看两岸炊烟缠绵于夕阳中缥缈成诗。也许,与大河的情缘便在这静坐中净化与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