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 | 躲在高帽中的乖张孩子

   作者: 铲史官,世中文化

   出版社: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出版时间: 2021年0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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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顾城开始戴一种奇异的长筒帽,几乎从不曾摘掉。

帽子的质料,或是灯芯绒,或是帆布,或是剪掉的牛仔裤裤腿。这种异样的帽子和他常穿的整肃的中山装搭配在一起,形成强烈反差,显得格外瞩目。

顾城的形象,也就定格下来:高高的长筒帽、宽博的中山装、大而忧郁的眼睛。

但他为什么要戴那样一顶帽子,很多人都疑惑不解。

“当我完全不在意这个世界对我的看法时,我就戴着这顶帽子,也就是说,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过这顶帽子确实是我和外界的一个边界。戴着它给我一种安全感。它像我的家。戴着帽子,我就可以在家里走遍天下。”

在德国的一次谈话中,顾城这样解释他为什么要戴那顶标志性长筒帽。

1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没人能料到,想救赎世人脱离不幸的天才诗人顾城,却恰恰成为了悲剧的制造者。

一九八六年,北京昌平的一次诗会上,顾城和妻子谢烨,认识了北大女生李英。

她早已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听着顾城把那些她认为唯美得好像梦幻的诗句,轻轻地从唇齿间发出来时,她仿佛听到了夏蝉的长鸣,石子在歌唱,仿佛看到了麦穗在拔节,月亮出于东山之上。

但在诗会上,一些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朦胧诗潮的老派诗人还对顾城等人进行了强烈的抨击,李英当时站出来力挺顾城。

一九八七年五月,顾城应明斯特“国际诗歌节”之邀,要和谢烨远赴德国。

临行前,顾城夫妇到李英住处道别。他们聊了很多,尽量不那么伤感,室内光线渐渐暗下去,空气突然凝固下来,李英再也隐忍不住,便不顾谢烨在场,向顾城表达了自己的爱意,顾城不仅接受了李英的爱意,也表达了他对她的爱意。如顾城后来所说,是在“告别的最后一刹那确定了他们的恋情”。

顾城、谢烨、李英(右)

谢烨坐在一边,镇定地看着杂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直到离开,她也没有丝毫异样。这让李英讶异,顾城则不以为意,他早把心思告诉了谢烨,一番挣扎后,谢烨终究默许。

顾城后来也曾回忆与李英的初相见:

“她走过来的时候看着我,那么一心一意地看着,不知道怎么有一种凄凉的神情”,“打动我的就是她那种孤儿似的神情”。

从北京大学分校中文系毕业后,李英进入《诗刊》担任编辑,而当时的责任主编是著名诗人刘湛秋,这为他们后来的关系埋下了伏笔。

顾城与妻子谢烨

2

1987年,顾城带着谢烨参加完国际诗歌节后,开始周游西欧和北欧诸国,进行文化交流和讲学活动。

第二年初他们移居新西兰,当时只有小学文化的顾城任教于奥克兰大学亚语系,两年后辞职。

新西兰激流岛顾城旧居

顾城夫妇最终选择了激流岛。在岛上,他们买了一栋又大又破的木屋,顾城以当过木匠的巧手亲自打造自己梦想中的家园。

奥克兰激流岛

他不喜欢城市,一直想远避尘嚣:“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

最终,这个南太平洋的遥远小岛让他如愿以偿。激流岛当时无水无电,顾城和谢烨种菜,养鸡,只能靠领救济金艰难度日。

顾城在激流岛

但对于这种离群索居、一贫如洗的生活,他们怡然自得。

在奥克兰时,顾城写信给尚在国内的李英:

“我们是一起躲雨的小虫,花壳壳,你是花瓢虫,好看的一种。在天冷之前,我们已经找好了藏身的地方,也许在大岩缝里铺上木板吧,像过家家一样,外边大山谷里大风吹着——很小的锅里煮十五粒豆子。”

1990年7月,李英因为顾城和谢烨的经济资助,来到新西兰激流岛 。

李英

在后来出版的书中,李英表示自己出国前已与刘湛秋在一起,但刘湛秋已婚的事实令他们都倍感压抑,她希望“在国外打造一个空间,邀请湛秋出国,我们能自由地走在大街上。”

李英到了激流岛后,顾城与谢烨一度有些紧张的关系出现了微妙的平衡。

谢烨、顾城、李英

谢烨给予了顾城母亲一般的现世安稳,而李英的到来则焕发了顾城作为男人最本能的激情:

“我的愿望无穷无尽,一直一直生长着,而她明快地包围、承受着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我都在想起她,微微升起,感到最初的激动。”

此外,灵气十足的她仿佛还能看透他忧郁的内心,知道他佯装平静的外表下,有着波澜起伏的壮阔: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懂,能理解他梦幻的空间。他对我也一样。”

顾城对他与李英和谢烨的关系有过这样的表述:“英儿,你跟我天生就是一模一样的,谢烨不一样,她是我造就的。”

李英于他,更像镜像中的自己,让他有一种来自灵魂深处遇到知己一般的惊喜。

李英

3

当时的谢烨,在三人的相处之中,渐渐地默认了李英与顾城的情人关系。

顾城隐居激流岛后,专心致志于他“躬耕陇亩”的“桃花源”生活,这个精神的赤子在现实中无疑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弱者,就像苏格兰小说家詹姆斯·马修·巴利塑造的彼得·潘的形象。

在作家的笔下,彼得·潘生活在梦幻般的“永无乡”里,永远也不想长大。

1983年,美国心理学家丹·基利曾撰文描述了这一群体:“这类人渴望永远扮演孩子的角色而不愿成为父母。”

顾城就曾在诗里这样定义自己:

“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

他享受没有“长大”的无忧无虑,却把“抚养”的责任全部扔给了妻子。

谢烨在生下“小木耳”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有足够的精力和热情陪伴顾城一起沉醉在他的世界中,而顾城在心智上丝毫不成熟的任性与乖张,甚至连儿子都要排斥的占有欲,也渐渐变成了谢烨沉重的精神负担。

顾城与儿子

虽然李英的到来,让谢烨缓解了一些负荷,但顾城的偏执狂和暴力倾向却并没有削减。

在李英后来的《魂断激流岛》中,她描述过顾城的种种行为:

他会因为英儿和别的男子一起在沙滩上玩耍而发狂,他一发狂便拿着斧子到山上砍树;他因为兔子吃得过多而将兔子活活打死,命令妻子做成兔肉春卷卖掉;他因为大黄狗叼走了自己的鸡,将最后两只受伤的鸡用钉子钉死再将它们的肉抹上毒药,企图毒死大黄狗......

“我们每一天都生活在生与死的边缘,当时我和谢烨的精神极度紧张,在山下干活总想到回去时是否会发现顾城的尸体。我只有对自己说:明天或许会好。”

顾城一家三口与朋友在新西兰家中

李英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也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可以有情饮水饱,但不代表她能对所爱之人的全盘接纳。

当她一直仰慕的神明一般的诗人,在生活中被打回一个恶魔般不可理喻的原形时,她曾经建筑在海市蜃楼上的理想大厦便迅速坍塌。

4

1992年3月,在谢烨的积极鼓动下,顾城应DAAD学术交流基金会的邀请与妻子一起前往德国,独留李英在激流岛。

顾城与妻子谢烨

顾城和谢烨住在德国的哈伦湖,顾城忙着写诗,谢烨忙着写回忆录。这年八月,他们搬进柏林汉学家顾彬的住宅,等待位于艾弗尔的海因里希·伯尔基金会的资助金。

为了让顾城梳理他们三个人的情感,让他找到他迷失的自己,谢烨鼓励他写《英儿》这本书。但这本书却是顾城口述,再由谢烨用电脑打出,顾城在叙述到英儿时的每句话,都在刺痛着谢烨。此时的谢烨孤单极了,她无力地对自己说:“只要有一个人说他爱我,我都会爱上他!”她把爱大把大把地丢向顾城,她的爱却变得贫瘠了,她亟需安抚。

给予谢烨爱与安抚的男人,在艾弗尔出现了。他是个福建男人,已经结婚,和顾城也很熟悉,顾城他们都叫他大鱼。大鱼非常爱谢烨,谢烨也非常爱大鱼,他太温柔了,这是顾城所不能给她的,顾城只会一点点掏空她。他们很快就发生了关系。谢烨说,她要给大鱼生个孩子。大鱼也答应谢烨,会尽快离婚,和她一起生活。

谢烨暂不打算把大鱼的事告诉顾城,她知道,他只会毁了她和大鱼。

有一天,顾城吃过晚饭,出外散步,回来时,发现正在打电话的谢烨突然就挂断电话。顾城很敏感,觉得不对头,就问,是谁的电话?谢烨说,打错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顾城一把抓起话筒,听着电话那端的声音:“哎?刚才怎么断了?” 这是大鱼的声音,顾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一向给人纤弱之感的顾城,愤怒地打了谢烨,质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事已至此,谢烨也不想再瞒下去,就说,我有了情人。顾城生气极了,谢烨没见过他这么生气过。但她毫不同情他。

谢烨说,你可以有情人,我为什么不可以?顾城说,那不一样,我对你什么都不隐瞒,可你跟大鱼好,一直瞒着我。谢烨说,我受够了,我要跟你分手。顾城听到这话,顿时泄了气,躺倒地上。谢烨更狠了心。

还是在伯尔基金会的调解下,顾城和谢烨才得以和解,但他们都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

心力憔悴的顾城,对顾彬说:“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缺陷,不招人喜欢,我的家人也从没说过爱我,他们最多说'多吃点’、'穿暖点’,就连谢烨,也从不说爱我。我是个寡言的人,是通过谢烨才学会讲话的,她帮我校正初稿,抄录,将作品变成了那种以我的名字发表的形式。我感谢她,但她就是不说她爱我。”顾彬说:“谢烨如果不爱你,怎么会对你那么好?”顾城不说话了。

顾城为了防止谢烨和大鱼再有联系,就时刻黏住谢烨,不管他要出门,还是她要出门,必需两个人同出同进。谢烨想去看电影,顾城就陪她去,即便是他毫无兴趣的电影,打着瞌睡也要等电影放完。

谢烨觉得她不再是顾城的妻子,而是他的俘虏。他对她越来越恶劣,她恨不得即刻离开他。她更爱大鱼了。

一九九三年九月六日,顾城夫妇转道美国,从旧金山抵达洛杉矶,来到朋友顾晓阳家。本来,翌日顾谢二人就要飞回新西兰,但因签证和机票问题,只有滞留下来,一住就是两个星期。

这段短暂时光,成了顾城和谢烨生命历程的回光返照,他们苦恼着,偶尔也会体尝到久违的愉悦。说实话,他们都不想回新西兰,新西兰好像潜藏着什么巨大的恐惧。他们战战兢兢地流连着洛杉矶。

顾城和谢烨联合创作的纪实小说《英儿》已基本成型,谢烨把写好的部分给顾晓阳看,这是一个关于男主人公与雷和英儿两个女子同居的故事。

顾晓阳问,这些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顾城直言不讳告诉顾晓阳,都是真事。顾晓阳又问:“谁是'雷’啊?”顾城说:“是谢烨。” 顾晓阳想不到他会这么坦言相告,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谢烨笑说:“晓阳真老实,你怎么不问谁是英儿啊?”她和顾城嘻嘻笑笑,一副很愿意谈论这件事的样子。顾城接着又给顾晓阳讲了他们二人和李英的故事。

有一天,顾晓阳问顾城:“那你还爱谢烨吗?”顾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了,谢烨对我,就像空气和大地一样。”顾晓阳有点不解,顾城既然这么爱谢烨,为何又爱李英?说到谢烨和大鱼,顾城很是不忿,顾晓阳调侃他说:“你自己可以有俩媳妇儿,人家谢烨找情人为什么不行?”

顾城和谢烨终于要回激流岛了,顾晓阳预感到顾城的结局会是自杀,这一別, 说不好便是永诀,不由一叹。顾城多次跟顾晓阳说:“从今以后要好好过日子,好好爱孩子。”这些话,曾让顾晓阳感动过,他希望这是顾城的肺腑之言,也希望他说话算话。但临别时的气氛,他感觉不到这对诗人伉俪有多快乐。

顾城和谢烨,沉默地坐在机舱里,像两个坐在一起的陌生男女。翻滚的云,淹没了他们。

回到激流岛,顾城发现李英失踪了,他从同在岛上的姐姐顾乡处得知,李英已嫁给一个名叫约翰的英国老头,但他们究竟去了哪里,却不得而知。顾城火烧火燎地踱来踱去,眼神像腐烂的葡萄。

在顾城看来,这不啻遭到李英的背叛,谢烨已经有了大鱼,李英也抛弃了他,支撑着他的女儿国,就要倒塌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压迫着他。

谢烨本以为离开激流岛一段时间,李英自会离开,她和顾城的感情也会回到原来的状态。没想到,她会邂逅大鱼,更没想到,不见了李英,顾城简直疯了。谢烨再也不想和顾城在一起折腾了,她太累了,几乎要虚脱了。她要和顾城离婚。她还告诉顾城,大鱼正在办离婚手续,不久就会到激流岛来接她。

顾城听了这些话,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不要离婚,就和谢烨胶着起来。两人无法心平气和地交谈,谢烨不敢注视顾城的眼睛,那里边深邃得可怕。她期待着大鱼赶紧来到她身边,带她远离这里,远离这个她越来越不了解的男人。

一九九三年月八日,已辞掉工作,办完离婚手续的大鱼,带着行李登上飞往新西兰的飞机。谢烨热切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顾城却在这个时候,精神失去了控制,用利器重伤了谢烨,然后,又惊恐地给姐姐顾乡打电话,让她把谢烨送往医院,挂断电话后,这个举世闻名的天才诗人,把自己挂在了树上,再也没有醒来。

谢烨运被运往医院,很快就没了呼吸。

一对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就这样跌落深渊,无从救赎。彼时,他们的儿子小木耳,才不过五岁。

根据顾城姐姐顾乡的说法,10月8日,顾城与妻子谢烨在家中发生口角,谢烨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小木耳驱车离开。顾城连忙请朋友开车将其追回。

谢烨与儿子

其后,顾城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用斧头砍倒了谢烨,然后在一棵树上自缢身亡。

“我是个偏执的人,喜欢绝对。”

1984年,顾城在接受采访时说过,“朋友在给我做过心理测验后警告我:要小心发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直在走各种极端”。

5

顾城夫妇双双殒命后,远走悉尼的李英被舆论的汪洋大海淹没,“没法再过正常的生活”。

而轰动一时的顾城遗作《英儿》也使李英一夜之间“名扬天下”,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名字,成为众矢之的。

李英

李英说,她曾经拥有的安宁世界瞬息间变得一片喧嚣,她逃离新西兰以后的隐居所变成了一个公开的阵地。被置于风口浪尖上的她,终日惴惴难安。

1994年1月,李英与业已离婚来寻她的刘湛秋结婚。在此之前,她与约翰分手。

李英与刘湛秋

1995年,李英完成了纪实小说《魂断激流岛》。

文章来源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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