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现实就是恶不再以赤裸裸的形式发生,而成为了人性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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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ave团队开启新书荐读计划,从现在开始到2019年底为读者品鉴100 本优质图书,今日是第 32本,今天为大家品读的是 双雪涛 《平原上的摩西》

01

文学的存在

读完类型文学的时候,再读双雪涛,还是能够察觉到他写的小说在故事之外还是有东西的。

所谓“严肃文学”渐渐式微,被斥为伪命题有它历史的必然性,因为大多数的读者除了故事和人生经验以外对玄乎的“诗意”也产生了抗拒感,似乎这是一个与现实相对立的存在。

诗其实并不意味着缥缈的远方,也不意味着脱离现实,很大程度上它也是势利的。

在世界上诗意可以说是介于权力、财富之外的另一种价值存在,而描述这种意味,正是原先文学作品所背负的责任。

在我看来它没有必要像通俗小说这样拥有取悦别人的媚骨和勾人心魄的桥段,虽然这是获取受众以及小说之所以为小说的前提,但最为重要的应该还是其描摹出来的世相亦或是写作者的心境。

02

消失了的“恶”

在中国描摹现实主义是相对容易的,但又是比较大胆的行为。

因为90年代后,在“善恶”鲜明的界限被抹去之后,人们都换上了伪装。

神像倒下之后,人便失去了敬畏。

而缺少了政治支撑的假话被戳破之后,那些曾明目张胆的虚伪最终潜入了普通人的阴暗面。

双雪涛在这本书里有篇小说叫“我的朋友安德烈”,讲述的是一个杀猪人家的孩子-安德烈与主人公的校园友谊。

小说和一般的青春小说不一样,似乎没有光鲜亮丽的校服和大雨。讲得俗气反倒贴近了那个时代的学校现实,有被认为是精神出了问题的漂亮政治老师“宋屁股”,有上课不讲历史,专讲“政治老师”历史的历史老师。

而就在政治、历史这两门闲课还被当作消遣的时代,学生们的命运被班主任、校长一层层把握。

双雪涛用笔将那个“知识的殿堂”描摹成了“暴力的狱场”,而小说主人公我与安德烈就是里面的囚犯。

开学介绍当天,安德舜给自己改名叫安德烈,并当场反驳了班主任孙老师的呵斥,而孙老师刚说过自己不会打学生,又说不过安德烈,只能将他安排在了教室的最后面,以示自己的权威。

在学校,老师的权力和狱警一样是无形的,且标榜着善的光辉,而在安德烈与“我”的友谊开始之后,这种权力便无时不刻不威慑着这群学生。

在当时校长的要求下,每个学生都要求作国旗下演讲,而安德烈一篇“为什么窨井盖是圆的”惹得校长大怒,于是班主任孙老师被当场训斥。

小说里说,“孙老师的对策除了把安德烈骂得狗血喷头,说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祸害,是害群之马,是腥了一锅汤的臭鱼,”

而安德烈则被安排接受一位善用“毛主席诗词”的同学指导,并被安排作题目为《祖国在我心中》的演讲,并暗示这位同学可以将稿子写好。

然而在安德烈拿着稿子讲了一半之后,又开始将“海豚的呼吸系统”,结果是彻底惹毛了校长,最终被记了“留校察看”。

03

隐没的权力

同样在这篇小说中,因为“我”的书包里被发现有课外书,相当于是犯了学校的大忌,由此被罚到教师后面与安德烈作同桌,并被孙老师告知只有考到年级第一才能够被换开。

然而在安德烈的帮助和监督下,“我”出人意料地考到了年级第一,本来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然而安德烈却告诉“我”一个他从办公室听来的讯息,学校期末年级第一的人可以获取一个去新加坡免费留学的机会。

安德烈告诫“我”说,这个机会理应是“我”的,但是孙老师却在找班里的另一个尖子,隋飞飞,并嘱咐“我”一定要去争取这个机会。

然而事与愿违,很快孙老师宣布说期末考试数学卷批改有问题,修正之后隋飞飞成了第一,而“我”成了第二。“我”瞬间灰心丧气,可安德烈却在学校贴了大字报,开始炮轰孙老师,引起了校长方面的震怒。

最终安德烈被校方劝退,而隋飞飞也没有能够去成新加坡,在孙老师之上,校长又安排了另一个人去,权力的层次在这一件事情上得到了彰显。

小说里安德里对“我”说了那么一句话:

“迫害知识分子和亩产万斤之类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只不过不再是赤裸裸的那种,而是暗地里偷偷摸摸地进行,用人们感觉不到的方式。”

而“我”则对他说:

“你这样的的活法,革命还没有来到,你已经先成了烈士。”

对于这样的异类,最终的归属就是精神病院。

在小说中,安德烈自述被父母关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大夫问了他无数个问题,然而他只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他们放不放无辜的人?”然而对方却笑着回答她说:“欢迎你,这里都是像你一样'无辜’的人。”

不知道双雪涛有没有看过《癫狂与文明》,但是显然他也察觉到了在这个时代,明处的暴力消弭之后,暗处的规训来得更加汹涌。

04

利落的追忆

不过双雪涛的这部小说集其实写的内容还是比较杂的,各有各自的着眼点,有类似茨威格《象棋的故事》之类的以棋喻事的小说,也有颇具魔幻色彩的东北故事“长眠”,很多是类似“我的朋友安德烈”之类描摹学生时代的现实故事。

在其中,还比较想提的就是与集子同名的短篇“平原上的摩西”,为什么说要提一提,可能是因为这篇写的题材正巧与郑执的《生吞》很相似,主题也差不多,然而双雪涛与郑执作品的区别却也很明显。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如果说郑执写的《生吞》可以算作是一个修了一世圆满的比丘,那么双雪涛的“平原上的摩西”可以算作是半个金身罗汉。

两个作家的作品都讲述了一个侦探故事,小时候的玩伴最终成了命案的关键人物,在长大之后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郑执《生吞》:点击查看前文

在《生吞》中,郑执滴水不漏地将这个悲惨的故事讲完了,最后应该是化用了“黄泉相见”的典故,有些矫情地重现了被记忆在洞穴里的、已然逝去消散的年少青春。

然双雪涛则在小说里却用一个摩西让海水分开的故事来描摹出了曾经少年跨越现实的勇气和胸怀,同样映衬着如今现实的悲哀,烘托着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小女孩小斐和下岗的父亲相依为命,却没有接受邻居庄德增的妻子傅东心的资助,具有学习天赋的小斐也没有能够继续上学,反而在一场事故之下成了残疾。

而这场事故的起源正是小斐答应邻居家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庄树,要在荒芜的高粱地放一把火,塑造出一个火型的圣诞树作为给对方的圣诞节礼物。

然而这一切都因这场事故消失了。小斐的父亲最后被怀疑成了杀人犯,而调皮爱打架的庄树则成了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

在找到了烟头的线索之后,庄树发现可能凶手就是曾经喜欢自己的那个女孩父亲,于是两人约了一次重逢,彼此坐在各自船上,隔着水对话,小说结局有些巧妙:

当时庄树劝小斐跟自己走。

小斐在船上回答说:小时候傅老师(男孩的妈妈,傅东心)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如果一个人心里的念足够诚的话,还说就会在你面前分开,让出一条干路,让你走过去。不用海水,如果你能让这湖水飞凯,我就让你到我的船上来跟你走。

庄树说,没有人可以。

小斐说,我就要这湖水分开。

庄树想了想说,我不能把湖水分开,但是我能把这里变成平原,让你走过去。

她说,不可能。

庄树说,如果能行呢?

她说,你就过来。

于是庄树掏出了那个“平原”牌香烟的烟盒。

而小说在之前故事则埋下了伏笔,平原牌香烟是庄树父亲庄德增厂里的产品,而上面的烟盒就是傅东心画的十一二岁时的样子。

可以说双雪涛是典型的写实派,在描绘情感的时候很少不拖泥带水,一点也不矫情,着实有些契诃夫的味道,倒不是他所说的村上春树的味道。

总的来说当代确实还是有许多写得不错的作家,这部集子也着实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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