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会再见吗
贾轩曾经以角色扮演的口吻对小乔说,“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最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我,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知道啦。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起,你一定要骗我,就算你心里有多么不愿意,也不要告诉我你最喜欢的人不是我。”小乔回答他,我最喜欢的人是你。她知道他是喜欢以女子的口吻说话的,在她伸出手扭着腰做出皇太后的样子说,小贾子,扶着哀家的时候,他也会学着她的模样伸出手说,小水子,扶着哀家。他有时候还会说,我其实是一个女的。她问,那我们这样算什么。他说是拉拉啊。他还会在生气的时候说,“堂堂大燕国的公主,贾家的小姐,你竟敢如此冒犯我,信不信我杀了你!”对他突如其来的疯癫,她已习以为常了。
他又说,“看来你的年纪也有二十出头了,这二十多年来,总有些事你是不愿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见,有的人曾经对不起你,也许你想过要杀了他们,但是你不敢。哈,又或者你觉得不值,其实杀人,很容易。我有个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要你随便给他一点银两,他一定可以帮你杀了那个人,你尽管考虑一下。其实杀一个不是很容易,不过为了生活,很多人都会冒这个险。”他将最后一句话着重强调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她露出惊疑的表情。那一刹她想到了自己从前斑斓的感情经历。她来自于一个不大好的初中,那里的人们都做着和学习无关的事,受这样氛围的感染,她从初中就和各种样的男生一起玩耍并且和他们产生出不同寻常的情愫了,过着今年欢笑复明年的生活。其中和一个男生的感情最为持久,大概有大半年之久。但男生离开了她,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她哭着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你对我太过周全了。她对他由爱生恨,她还对很多。高中她又和另一个男生像是属词一般连缀在一起。但她不大喜欢他。是他教会了她法式湿吻。虽然她在和他热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其他人。因此她听到贾轩说这句话时候,心里扑扑咚咚地打鼓,这二十年来,她确实有许多的爱恨纠葛,也不乏一些恨得想要一刀杀了的人。他难道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和她认识的人中有交集。她看了他一会,终于想到这也许是一个玩笑,就故作镇定地说,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最喜欢的人是你。她又说了一遍。但她的内心还是惴惴的,因为她在回答时候毕竟迟疑了三秒,在那三秒中仿佛一道晦暗的光投入到她混沌的记忆中去,她的眼睛因此顿住了,像是红豆薏米粥中顿在浓稠的感情中的红豆。三秒后才转动了一轮,而像他那么聪慧的人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呢。“我想你替我杀一个人,他的名字叫……”他接着说。她说,你为什么想要我替你杀人,我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虽然她喜欢看武侠小说,并受其影响总是做被人追杀的梦,有时候惊慌地喊叫着,被自己的喊声吓醒。她的胆子也并不大,从来不敢看恐怖电影。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喜欢的人是你吗。她又补充说。“如果你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为妻。”他说。她望着他,仿佛他们的距离很远,惋惜似地说道,真可惜,但我没有妹妹,我只有一个弟弟。他说,我只喜欢你的妹妹。今生我非你妹妹不娶。她太息了一声。她想他一定是在婉辞分手了。她问,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他望向天边,飞雁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像是火花澌灭之前的形影。她的脸哀戚地显在他的眼角。而他无须看便看见了。他也凄凄地笑了。她拉住他的胳膊,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耸动着,流出的泪沾湿了他的衣袖。他像是抚着一个孩子般抚着她的秀发。她的头发很柔顺,还飘来阵阵清香。她说,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我感觉自己被下了降头,我都快要疯了,我有时候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好,我们一言为定。你千万别后悔,要是你后悔的话,我一定杀了你。”她说好。她心里对此求之不得。她常常想象着死于一个自己最爱的人的手下。那个人总是披着想象的光环,所以形象并不分明,而他的出现正填补了这一空白,仿佛一件人偶服装终于被人穿上了,仿佛一件文物的出土填补了学术研究的空白。她无数次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微微翕动嘴唇说,你杀了我吧。我愿意死在你的手里。但他没有杀她,他根本没能听到她的话。而是将嘴唇贴上来,像是吃樱桃一般亲吻她的红唇。他们狂热地吻在一起,仿佛置身于整个城市,整个天地,整个宇宙的中心。在她的想象中,就是这样的情景,在情最深最想化作春水融入对方时候,她忽然被他用刀捅死,血溅起三丈高。而她心甘情愿,仿佛囚徒的受刑。她就是要用自己的血来献祭爱情,她就是要从血泊中开出丰满的花朵。她就是要完全地将自己锻造成为太牢中的牛羊。爱情就是神的旨意,无论好坏。
后来他说,“听说这一带有一个人的刀很快,不知道他在不在。”你要做什么,她用那双母鹿般的眼睛看着他问。每次她看到他,她的不丑不美的脸上就不禁泛起微笑,像是水受了风吹而皴起的粼粼波浪。“想看看是他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这时她就想他可真是个幼稚鬼,竟然说出这样突兀的话。大概他平时受到的压抑太多了吧。大概他只有和她独自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完全的放松吧。可是如果他确实要和一个人比武,不过这是不会的,她十分清楚幻想与现实的区别,也很懂得虚实结合为何物。
“通常拿了钱看也不看的人,他们的钱很快就会花光,但小乔数得很仔细,我知道这种人我知道不会留在我身边太久。”
他们一起吃火锅时候,她很认真地将钱点过一遍,她知道,她是喜欢钱的。当然,没有人不喜欢钱,但她是将钱看得太重了。他们曾经讨论过阿堵物的问题。他对她的态度吃惊。她说,在这世上,她最喜欢的是钱。
她说她是穷怕了,小时候她们家里很穷,吃穿用度都不大好,住在褊陋的地方,还时常搬家。后来才渐渐富裕了。她说她再也不要那样了。他也知道,一个人在只要经历过富贵,就再也受不了穷苦。
他说,“后来,我再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女人。”她问是谁。他不答。其实他的心里都明白她是知道的。他们是注定要分离的。所有的甜蜜不过是为着苦痛豫备。所有的苦痛是奔马在草原上驰骋。他知道的。他仿佛另一个穿越到未来又回来的自己,对着现在的自己说,我告诉你罢……
“每次下雨,我就会想起一个人,她曾经很喜欢我。”贾轩将酒杯斟得很浅,酒液呈琥珀色。是那种淡淡的苦萦绕在舌尖,仿佛海藻漂浮在河滩。她问,她和我一样喜欢你吗。他笑笑,不说话。他觉得有时候说话很没有意思。而且说完了就感到空虚。她的心里有时很痛苦,和他一样,她也是一个喜欢嫉妒的人。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于是将这嫉妒的感情放大到超出身体的范围。他说,我在说你。他们的脑海里共同浮现出两人一起在含义晦暗不明的雨天一同支着伞走路的情景。她说,我不是就在这里吗。说完她心里好像也预感到了什么,感到很不自在,手里捏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反复揉捏着。
“你觉得他奇不奇怪,也不理人,老是一声不吭的,笑都不笑,但是如果你不理他,他又会呆呆的看着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分明心里想要,嘴巴却不肯讲出来,一定要你送到面前才肯要。最初想不管他,渐渐地也就不想迁就他了。”他说完后,她说,那不就是你吗,你想要什么从来也不明确地说出来,总是让人猜你的心思,你心里认为很明白的事,但在别人看来却是一道迷宫。你自己在迷宫的深处坐着,就像游戏关卡里最后一关的大佬。这是你的经历与思想构筑的迷宫,但能够和你相契合的人并不多。所以人们并不总是了解你。而你又总不作声。即使别人猜中了你的心思,你也假意推辞一番,作为考验,只有等别人通过了后一次考验,你才终于袒露自己的心思。如果别人没有顺理通关,你的心里就莫名地感伤,甚至有些怨怒。
“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是我不想让她知道,因为我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他说。她说,我和你在一起时候,总感觉和很多人在一起,我猜不透你。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哪一个是你。是啊,他说,我有时候也不大知道自己是谁,我可能是一个被人从外太空领养的孤儿。而且我确实像你说的那样,像魔方一样有很多面。在她面前,他是自如而放诞的,他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而在另一些人面前,他又拘谨得像是一条领带。
“我很妒忌他,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我伤害了很多人。”他道。你为什么总是说他,你说的他到底指的是谁。她忿忿地问。他确实喜欢用他来指代和她有交集的男生。他将他们都想成对他的地位有威胁的人,仿佛皇太子将其他皇子想象成阻挡自己获得帝位的敌人。他说,就是他啊。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究竟是谁,而又要达到使她惊惧的效果,同时也假作自己很知道一些事情的样子,于是他说,就是他啊。
“以前看见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甚么,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了,我是孤星入命的人,从小就没受到特别的疼爱,长大后也没有恋人。”她说我不是你的恋人吗。你也许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我就知道。说着哽咽了。他又说,“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你拒绝过多少人,她问。他没回答,又说,“我的命书里说过,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想不到是真的。”你在说什么啊,她说,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呢。她想起自己曾经在一条地下通道里看到两边有许多摆摊算命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她深信这一点。她也相信有人能够预知,但大概不会是路边人。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他望着夕阳说。那天的夕阳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大更圆,耽在西山上,久久不曾落下。仿佛一颗死都不肯瞑目的头颅。那样红,仿佛抹了太多的胭脂。太阳的光线一点点失去了温度,仿佛死去的躯体。
他们分手后,有一回她忽然给他打电话说,我正在看《东邪西毒》,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哭腔,他没有搭腔。沉默有顷,她突然哭了出来。
她:“我们还会再见吗?”
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