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54章）

740年秋天，当玉真公主、寿王妃等皇族女子跟随李隆基的重舆华盖浩浩荡荡前往骊山华清宫时，身为殿中侍御史的王维，接到了一项新的使命——前往桂州“知南选”。

说到“知南选”，还要从唐朝的选官制度说起。

初唐时，全国的官吏铨选升黜都到长安进行。唐太宗觉得过于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决定在洛阳设置一个铨选官员的临时机构，洛阳以东的官员均集中到洛阳。朝廷派一名五品以上的官员代表吏部执掌铨选大权，再派一名监察御史或殿中侍御史前去监视督察，称为“东选”，被派去执掌此项工作的官员被称为“知东选”。

唐高宗时，又在岭南的桂州（今广西桂林）增设一个铨选官员的临时机构，岭南、黔中、江南、淮南、闽中等地的官员均集中到桂州。被派去执掌此项工作的官员被称为“知南选”。

从此，大唐的考核升降官员之事，在长安、洛阳、桂州等三个地点同时举行。一般情况下，每四年开展一次。

王维接到任务后，简单准备了一下，便从长安出发了。因想着孟浩然在襄阳（今湖北襄阳）养病，便特地先到襄阳探望孟浩然。

襄阳在汉水岸边，陆路、水路都很发达，商贾云集，很是繁华。王维乘船南下，不几日就到了襄阳。襄州刺史早就恭候在此，见到王维，自是热情接待，不仅盛宴款待，还陪王维到汉水上泛舟，游览襄阳名胜。

汉水是长江水系的一条大支流，也称汉江。江面宽阔，无边无际，就像一直流到天的尽头。岸边的山峦叠嶂，在江面雾气升腾时若有若无，时隐时现，自有一种意境。王维乘坐的船只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岸边的亭台楼阁仿佛也在水面上荡漾，让不分不清哪是水面，哪是倒影，让人不由深深陶醉其中。

“王大人，下官久仰大人诗名，只恨无缘一见。今日风和日丽，能和大人一起泛舟汉江，实乃下官三生有幸！下官冒昧，斗胆恳请大人吟诗一首，也好叫下官开开眼界，增长些学问。”襄州刺史仰慕王维已久，一番话说得分外诚恳，让王维觉得盛情难却。

“大人过谦了。不过，如此美景，确实不可无诗，王某献丑了。”说着，王维负手伫立船头，朗声吟道，“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王维话音刚落，襄州刺史就击掌叫好道：“好一个'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古往今来，写汉江的诗句可谓多矣，但唯独大人的这两句诗，才真正将汉江写绝了！真是神来之笔！佩服！佩服！”

王维笑着抱了抱拳：“大人过誉了。王某在襄阳有位好友，写得一手好山水诗。王某明日想去看看他，大人请自便。”

王维以为即将和孟浩然重逢，但等待他的却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孟浩然已于一个月前病逝了！

731年夏天，王维曾到孟浩然家中做客，虽然已有九年不见，但王维记忆犹新，不用向导，也不必问路，便熟门熟路地来到了襄阳城南的江村。

王维来到孟浩然家门口，轻叩大门，半晌才有一妇人来开门，正是孟浩然的妻子。王维只问了一句“嫂夫人，孟兄在家吗”，孟夫人便掩面而泣，手指着堂屋中的灵位，抽泣道：“摩诘贤弟，你孟兄已经走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王维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孟兄才51岁，怎么就去世了呢？孟兄的病不是好了么？怎么说走了就走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到这里，他向孟夫人深深行了一礼：“请嫂夫人节哀顺变，小弟没有及时赶来送孟兄一程，心中愧疚难当。不知孟兄是何时走的？究竟是甚原因？能否和小弟说说？”

孟夫人抹了抹眼泪，将王维引进屋里，断断续续说了起来。

原来，738年秋天，比孟浩然小九岁的王昌龄因事获罪，贬谪岭南。途经襄阳时，来看望孟浩然。当时，孟浩然从荆州回到襄阳养病。老友见面，分外高兴，孟浩然写了《送昌龄王君之岭南》一诗相送。

今年夏天，王昌龄遇赦北还，途经襄阳时，再次来看望孟浩然。此时，孟浩然背上的毒疮已快痊愈，为王昌龄能重返长安而高兴，一时竟忘了医家叮嘱，和王昌龄大吃大喝起来。殊不知，孟浩然背上的毒疮最忌酒水和河鲜，这样一通胡吃海喝后，第二天就旧疾复发。孟夫人连忙去请郎中，但毒性发作得太凶，吃什么方子等不管用。就在一个月前，孟浩然不治而亡。

孟夫人多次哽咽，说不下去，王维听了，更是心如刀绞。他好言好语安慰了孟夫人一番，拿出随身带的二十两银子，让孟夫人添补家用。回到驿馆后，王维含泪写下了《哭孟浩然》：“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翌日，王维向襄阳刺史告辞，刺史挽留不住，只好在汉水边的一座凉亭设宴为他饯行。酒席间，刺史问王维昨日可曾见到好友，王维叹了口气，将孟浩然的才华及他去世的事择其紧要地告诉了刺史，刺史也是一阵唏嘘，沉默片刻后，小声提议道：“王大人，为了纪念襄阳诗人孟浩然，下官提议将此亭命名为'浩然亭’，不知妥否？”

王维看了看波澜壮阔的汉江，又看了看屹立在江边的亭子，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然后，他起身走到亭边，看着远方的江面在心中默念：“孟兄，您一生喜欢写山水田园诗，一生将朋友看得比自己还重。如今，请您化身为这座亭子，看天下风光霁月，看友人聚合离别，您说可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