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312章）

风追着风，云堆着云，四野凄沧，草木含悲。

莲儿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似乎没有尽头的梦。

梦连着梦，梦套着梦，梦醒了还是梦。有些梦倏忽即逝，有些梦萦绕不去，一个接着一个，如一条时而舒缓、时而湍急、时而祥和、时而凶险的河流。她像是河中的一片落花，随波逐流，不知会漂向何方……

仿佛，730年重阳节，在花萼相辉楼的望台上，秋风猎猎，吹拂在她发间，也吹打在仙芝脸上。14岁的仙芝指着严整如棋盘的长安城，问他：“莲儿，你喜欢长安吗？”7岁的她眨了眨晶亮的眼眸，忍不住惊叹道：“阿兄，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长安城呢！”

仿佛，735年冬天，在寿王李瑁迎娶杨玉环的婚礼上，她和他意外重逢了。19岁的他已在西域磨砺多年，在人前可以谈笑风生，但看到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倏忽长成亭亭玉立的佳人时，竟然怔住了，倒是她俏皮地笑问：“阿兄，你还记得上回答应我的事么？”他这才回过神来，低头冲她一笑，从袖袍中像变戏法式地取出一朵天山雪莲花：“莲儿，你就是一朵美丽的雪莲花。你要像雪莲花那样，越是经历风霜，越要美丽绽放！”

仿佛，还是735年冬天，还是在寿王李瑁迎娶杨玉环的婚礼上，在太液池畔的亭子里，当她笑问他可有心仪的女子当她嫂子时，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莲儿，六年前，我就有了一个心仪的女子。此时此刻，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仿佛，738年春夏之交，当长安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时，22岁的他高冠博带，骑着枣红色骏马，向她疾驰而来。他牵起了她的芊芊玉手，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手心里，从此，再也没有放下。新婚之夜，他问她：“莲儿，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么想你么？”她闭着眼睛微笑：“我知道。”他摇了摇头，在她耳畔低语：“不，你不知道。阿爷阿娘早就盼着我娶妻生子，而我对他们说的永远是同一句话——我的孩子的阿娘，只能是莲儿！”

仿佛，740年冬天，在广袤的西域，是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旭日初升，顶峰上的皑皑积雪被阳光一照，反射出奇幻瑰丽的光芒，映衬着冬日清澈的灰蓝色天空，壮美得难以形容。他从天山的岩缝中摘下一朵晶莹的雪莲花，双手递到她面前，说：“莲儿，这世上，只有天山雪莲才配得上你的美！”

仿佛，747年秋天，秋高气爽，秋阳和煦，他从安西回长安小住，陪她去西市的萧家馄饨，吃她最爱吃的十二种馅料的馄饨。雪白滚圆的馄饨在碧清的汤水里载沉载浮，她轻轻咬了一口，鲜汤就溢满唇齿。他含笑看着她吃，她喂了他一个，问：“好吃吗？”他一脸满足道：“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好的。”她叹了口气：“可惜你不久又要回安西了。”他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莲儿，对不住……”

仿佛，就是在昨天，在通往潼关的官道上，尘土飞扬，寒风凛冽，她哭着去找仙芝。但拭不完的泪水使她看不清前路。突然，她脚底一滑，眼前一黑，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拉扯下坠，直至落进一个深不见底的井中。井水寒彻入骨，渗透了她的四肢百骸，而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自己的发丝散为水草，眉睫凝成青苔，只能任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一点一点的侵入她的肉身和灵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井沿上射来一束光，那束光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她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忽然，她听到从井沿上传来那最熟悉不过的声音：“莲儿，我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快把手给我！”

她用尽所有力气，试图把手伸给他，但全身却虚软得无法动弹。她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但费尽了力气，却只能挤出恍若游丝的一声：“仙……芝……”

“莲儿，你醒醒，义母在这里！”

“莲儿，不要怕，阿爷在你身边！”

听到莲儿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呓语，一直守候在她身边的玉真公主和王维不约而同握住了她虚弱的胳臂。

莲儿昨天在王维面前仰头倒下后，王维心痛如绞，连忙请来相熟的郑郎中诊视。郎中替莲儿细细看了一番后，安慰王维说，莲儿身子本就偏弱，禁不起这样在天寒地冻的风地里跑，加上急火攻心，一口气郁积在胸口上不来，才撑不住倒下了。幸亏她到底年轻，熬些安神补气的汤药，让她卧床静养一些时日，自然会好起来的。

“不过，王大人，莲儿身上的病好养，倒是她这心里的郁气，需费些时日，慢慢疏散开来才好。否则，恐怕伤身。”郑郎中开好方子，临离去前，特地嘱咐王维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