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诗歌思维

                诗歌思维

           作者:李霞

 

  

  诗歌是主观的艺术,也是客观的艺术。但,归根结底谁也无法否认诗歌是心灵的花朵。尽管,心灵都跳动在诗人自身中,但心灵到底是如何产生诗歌的,诗人很少有人说过或没有说清。

  

  思维的形式是不是只有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两大类?诗歌创作实践使我们越来越意识到,诗歌创作的心理机制既不是逻辑思维,也不是形象思维,分明有第三种思维在捉弄缪斯。也许我们叫它感觉思维,更能逼近诗歌创作心理本身。

北岛说:

  “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

  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

  唤醒记忆”

  ——《雨夜》

  顾城说: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感觉》

 

  

  在这里,月亮的形象已不是夜空中的形象:它不是洁白的而是“红色的”,它不是沉默的而能“唤醒记忆”,仿佛长了嘴;“雨是灰色的”而不是无色的大自然中的雨,走过的一个鲜红、一个淡绿的孩子,说是他们衣服的颜色么,似乎又不是。在这里,“月亮”、“雨”、“孩子”,而是诗人心中的“月亮”、“雨”、“孩子”,也就是说,这些形象已不再是形象了,而成了主体对客体(包括主体自身)的主观映象。这主观映象是客体的某一特性在诗人脑中的反映,即感觉。

  

  徐敬亚在《崛起的诗群》里说:“北岛在《回答》中唱道'在镀金的天空中,漂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舒婷对你说:'凤凰树突然倾倒,自行车的铃声悬浮在空间’;江河写道'硝烟从我们的头上升起,无数破碎的白骨喊着随风飘散,惊起白云’(注意!这些都不是想象,而是对外界景物的现实感觉)。”

  

  蓝棣之说,艺术是感觉事物,而不是认识事物。

  

  当然他们没有像于坚这样说明感觉对诗歌的致命作用:“写什么我不太去考虑,那是感觉决定的。没有感觉到'什么’我是不会去写的。我写东西是跟着感觉走,比起一个有意思的什么来,我更重视有感觉的什么。”(见《诗集与图像》青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9月版)

  

  诗人在创作时,他感觉是这样或感觉应该是这样,他就这样写了——这正是感觉思维在起作用。形象思维或对形象的思维,对诗歌创作来说,已是行同路人,因为形象只是能引起人的思维或感情活动的具体形状或姿态(据《现代汉语词典》),它并没有进入诗人的心灵,更不用说形成诗人的主观映象了。如果说写新闻稿子是用形象思维,倒是贴切的。

  

  从根本上讲,人类认识始于感觉。人们的头脑与外界物质环境发生联系,是通过眼、耳、鼻、舌、手、身等感觉器官实现的。但,感觉必须由思维来思考或选择,感觉从一开始就没有抛弃理性的成分。因为,当各种感觉外部刺激信息经过神经系统输送到大脑时,大脑要使用既有的经验、知识和逻辑方法等对其进行分析综合、加工和整理,然后才形成对客观事物的感觉思维。无怪乎列宁也说:“感觉依赖于大脑、神经、视网膜等等,即依赖于按一定方式组成的物。”(《列宁选集》第二卷50页),可是,在感觉思维过程中,被人们往往忽视的不是理性因素本身,而是理性因素的存在形式,即在感觉思维过程中,理性因素是主体在无意识中进行的,这就是人们对当代艺术尤其是诗歌艺术的最大责难和非议——“不懂”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感觉思维中理性因素的无意识运用,使诗歌创作出现了随意性、神秘性或朦胧性或模糊性。当然,“不懂”是欣赏者的反应,欣赏能力或审美能力实际上是读者对诗歌本身的一种理性关照。

  

  感觉过去还被译为印象、感情。

  

  希腊文里的“感觉”后在英文里成了“审美的”。

  

  克罗齐在《美学原理》里说“人们常说:艺术不是知识,不说出真理,不属于认识的范围,只属于感觉的范围。”

  

  不过,现在我们想想:诗是“言”与“寺”的组合;古希腊哲人柏拉图说诗人是神的代言人。这,难道仅仅是历史的偶然巧合吗?

  

  诗的感觉是外界事物在诗人头脑中的一种反映。艾青在《诗论》中说:“诗是由诗人对外界所引起的感觉,注入了思想感情,而凝结为形象,终于被表现出来的一种'完成’的艺术。”又说:“如果诗人是有他们的素质的,我想那应该是指他们对于世界的感觉特别新鲜。”诗的感觉,是诗人感受世界的能力,是捕捉诗的形象的能力,是诗的想象的能力和艺术构思的能力。因而一个诗人的感觉如何,往往决定了这个诗人的素质。诗的感觉的敏锐不是天生的,是可以锻炼和培养的。

  

  感觉又可分为直觉、幻觉、错觉。

  

  感觉是生命对世界最诚直的回答与呼唤。人一开始感觉生命感觉世界,他就找到了诗。一个生命绝对不会重复另一个生命,一个生命就是一个独特的天体。不同人,就是一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感觉也是不同的,感觉思维是一个永远充满着“不同”的世界。诗人是“人”而不是“家”,在感觉思维关照下,诗人各种各样的旗帜纷纷冲破地平线,人们的精神世界因此而变得丰富而灿烂。

  

  人们往往用灵感来说明艺术创作的心理特性,其实,灵感正是感觉思维盛开的最艳丽的花朵。

  

  有人说灵感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加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有人说灵感是主观与客观的遇合;有人说灵感是突然得到的启发,就像一支擦亮的火柴投到了油库里;有人说灵感是神赐的迷狂。

  

  郭沫若早期的诗歌创作为我们提供了灵感写作的典范例证。1919年下半年到1920年上半年,是他创作的高潮期,灵感袭来时像发狂一样,忽冷忽热,牙关打战,手颤抖得写不成字。那时他在日本留学,一天在图书馆看书,突然觉诗的灵感袭来,书也看不下去了,便走到一条静僻的石子路上,脱下木屐,独自一人赤脚走来走去。后来索性躺在地上,似乎感到了大地的抚爱,就和大地拥抱亲吻。回到宿舍立即写下了一首诗,这就是他的成名作《地球,我的母亲》。当时心情十分激动和兴奋,好像新生一样。有个同学要回家,一只大皮箱拿不动,郭沫若自告奋勇,替他扛在肩上,走了两里路,将这位同学送上了火车,觉得非常愉快。

  

  如果我们从物理的角度来关照灵感,不难发现,灵感原来是有三种因素在起作用,或者说灵感就是冲动力、精力和创造力的高度和谐统一。对于诗歌创作来说,只是冲动力(在此表现力和兴趣因素占有很大成份)没有精力不行。只有冲动力和精力没有创造力不行,只有三者高度和谐统一时,才能出现创作的最佳心理状态。

  

  如何进行三种能力的培养?从提高艺术修养来讲,人们往往着眼于思想、知识和艺术素质的提高,往往忽视了也是最根本的对心理学、哲学和美学的修养。

  

  艺术感觉是心理的过程,艺术不可没有心理学。心理活动依赖于生理机制,一个体弱多病、朝不保夕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去考虑写诗的。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健康的体魄、充沛的精力一样是不可缺少的。在某种意义上讲,冲动力和创造力依赖精力,人们说诗是青年的,原因也在于此。一个精力充沛的老人,他们诗心是不会老的。

  

  情感和思想互相依赖而存在,没有思想也就不可能有情感。思想只有上升到哲学的高度才能是人类智慧最辉煌的结晶。文学史已证明,一个文艺运动和思潮的兴起,往往.和它的哲学基础有极大关系,诗歌不可能没有哲学。艺术是审美的最高价值所在,诗歌是艺术的王冠和灵魂,不可能没有美学。

  

  至此,如果我们不怀疑苏珊·朗格的“艺术本质上是一种借助于符号得到表现的情感形式”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诗歌本质上是一种借助于语言符号得到表现的感觉形式?(3000字)

  

  

  1987.8于洛阳西苑,2005.3于郑州七望居又改

  

来源:诗人李霞博客

原文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61c621880100ekx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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