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写给小猴子
我常给人说，我是五亩地里的一颗豆芽子，意即是十分的珍贵。从父亲那一代往上数，我们家族确实是人丁兴旺的，老爷爷弟兄五个，爷爷弟兄五个，到了父辈时，仍是弟兄五个，一代接一代地繁衍下去，除了出门在外挣前程的外，留在淮阳县的贾家人竟然也繁衍成了一个村庄，在我们老家淮阳县也是一大家族了！
只是这个家族俊秀之才不多，多的是老实本分，农耕士工，从没有出来一个像模像样做官的，家族的声望自然比不得那些有权有势者，如日中天，只是默默无闻地在淮阳这片热土上生存着，尽管没有大起大落，毕竟是平安地走过了一年又一年，经历了风风雨雨的改朝换代，竟也没有大的损毁，也算是享受了平安之福。
到了父辈的时候，家族人口突然消减，大大爷是个老古板，自是不善言谈，一生未娶，老于县里的汽车站，尽管没有承担起传承家族子嗣的大任，却伺候奶奶进了坟墓，也算是尽了孝了；二大爷早年讨饭的时候，流落他乡，早已经没有音信；四叔叔没有读过书，解放前卖水烟出身，凭着对烟盒上几个字的反复揣摩，竟也认下了字，解放后当上了小学教员，娶了个四婶子，还给他生了个女儿，没想到否随泰来，一场反右运动起，卖水烟识字的四叔被打成了“右派”，四婶子远离淮阳，至今也不知所终；五叔思维迟钝，一生憨厚，为了支援祖国的边疆建设，青年时期就离开了淮阳，在边疆奋斗了一生，到老来两手光光，只好回到老家淮阳，投靠我姐姐门下，靠姐姐养活。
在父亲辈的兄弟五人中，唯有父亲性格变通，也算是个聪明人，说是年轻的时候，爱赌博，奶奶给钱让他到街上籴米，结果，他就拿了钱去赌博，不知是输了多少次。在我印象中，父亲讲给我听的、唯一为之自豪的故事是他把籴米的钱拿去赌博时，赚了三倍的钱，拿回家中，还是挨了奶奶的打。父亲聪明，贾家传宗接代的任务自是降临到他的身上，使其成为弟兄五个中，唯一一个娶妻生子者。但是，贾家的子嗣不旺，我前面是三个姐姐，直到父亲四十八岁时，才有了我这个老生子。
自是我明白人生的道理时，就下定决心要为传承贾家的文明——说赌博也罢，说拼搏也罢，说默默无闻地生存着也罢，我们家自是有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承担起责任。因为家里实是贫穷，到了结婚后，妻子和我都面临下岗，日子过得更加艰难，几乎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在妻子生了女儿晴晴后，又怀了孕，尽管想要一个儿子的心情非常迫切，但是，考虑到给孩子生命不能给孩子幸福的生活，也是父母的罪过，我们还是忍痛把他扼杀在未见天日之时！
陪妻子在医院流产后回到家中，我躺在床上长吁短叹，痛哭了一场，对妻子说，难道我就没有再操养一个孩子的能力么？如果是这样，即使是不再要儿子，对妻子、对女儿，我还能给他们幸福吗？
不为什么，我那时的心理中，就是要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老了的时候，看着儿孙绕膝，定是其乐融融！因为了这些，愈发地想要一个儿子了！
后来，妻子又有了！这个时候，我们两个都下定决心要把腹中的“他”生下来，不为什么，冥冥之中，我感觉到这个孩子和我非常有缘分，在梦中的时候，我会听到他轻轻地喊我爸爸，宽宽的额头，大大的眼睛，聪明颖慧。最能表达我梦想的，就是小时候看的动画片《聪明的一休》，那个可爱的小和尚，头光光的，遇到难题的时候，总是把两根手指放在光头上转动，然后，大喊一声，“说了”，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一日，我半夜里起来，对妻子说：“把这个孩子留下来吧，我们两个有缘分，我能给他幸福，他能给我快乐。”
亲戚们知道我准备要这个孩子的时候，都劝我去医院做B超，看是不是男孩。他们的意思是，如果是男孩，留下！如果是女孩，流了！
说实话，亲戚是一番好意。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政策罚款罚得厉害，超生一个孩子最少也要罚两千元钱，而我一月的工资才65元，超生一个孩子的罚款几乎要用我三年的收入。亲戚们认为我意在要个男孩，如果不是男孩，东拼西凑地弄这些钱给计划生育管理部门，岂不是亏了？
但是，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对他们说，我决定把妻子肚子中的孩子留下来，就是说明我和孩子两个有缘分，不论是男孩女孩，只有是有缘分，我就一定要把他操养成人，给他生命，还要给他幸福！
尽管这样，我还是在心中暗暗地祷告，希望上天给我一个梦想中的男孩，就像是动画片《聪明的一休》中，一休小和尚那样的孩子，圆圆的大脑袋瓜子，大大的眼睛，看到我的时候，给我的是心灵的清澈，精神的享受。
九月怀胎后，我带妻子去了一家小诊所偷生，当接生婆告诉我说是个“带把”的时，我抚慰地摸着自己的额头，心中想到，总算是有个传宗接代的了！
就这样，日子如月光下的磨盘一样，慢慢地游动着，我也从年轻的爸爸到了中年，女儿和儿子也长大了，上了初中、高中，年老的父母已经逝去，我披麻戴孝把他们送到了黄泉路上。没事的时候，想起那个曾经的时代，就想起了为要一个男孩子所经历的千忧百虑，想想自己在一家中的重任，以及为人子的不易，才想到自己并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为贾家传宗接代”，而是把自己身上的责任一代接一代的传下去，这传下去的不是享受，而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
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男人无法推卸的责任。
当时所说的要儿子是为了给儿子幸福，给儿子快乐，不过是一种借口，而是为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有个承接者。
今天上午，接到了女儿一个手机短信，说是为了给她的弟弟祝贺生日，她买了好多的东西，才想起要给儿子写点什么的，却又无从下笔，思来想去的，就随着自己的思维写下了这篇文字，也算是给儿子生日的一个纪念性的礼物。
对，儿子属相“猴”，今年14岁，农历的十一月二十九生日。今天写的这篇文章就叫《给一只小猴子》。
2007年元月17日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