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2】难忘恩师谭富英/施雪怀(口述),曹琪、王智琦(整理)
那天,我们给谭先生鞠了躬,算是新式拜师,还请了大北照相馆的摄影师为我们师徒四人合影留念。这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记忆。
每次学完戏谭先生总留我吃宵夜
谭先生在教戏之余,对我在生活上也极为关心。我一直体质较弱,胃纳不好,睡眠质量差,因此吐露的气息就弱。谭先生每次给我说完戏,总会留我吃点宵夜再走。当时少见的上海汤包、干贝炒鸡蛋配一小碗米饭,让我吃得津津有味。谭先生还时不时地让家里的中医郑云甫为我搭脉诊断,开药方调理身体。
学完戏从谭家出来,已经是深更半夜,公交车都已经停运。我就慢慢地走回到东城北池子的集体宿舍,脑子里转的都是老师当天传授的内容,一路走一路仔细琢磨,真是满载而归。
谭先生曾带着我们几个学生去北京中山公园参加政协组织的联谊会,一同前往的还有马连良先生和他的学生。我作为谭先生的弟子上台清唱,谭先生有时自己也会唱上一段,但我们师徒却从未同台演出过。我每次上台前总会非常紧张,生怕自己在演出中出错。谭先生见了对我说:“雪怀,台下虚心学习,台上不分大小,放开了演!”我记得,有一次师哥孙岳演出《乌盆记》,谭先生在台侧指导,根据孙岳的特点,扬长避短为师哥设计了“滚背”的动作,并让师哥把要拉到高音的唱腔平缓下来,艺术效果却丝毫不减,体现出大师级人物极为深厚的艺术功力。
张盛利翘拇指:“谭大爷这两口实在是好!”
谭先生与梅兰芳的感情极为深厚,有“梅谭不分家”一说。谭先生的最后一场演出,是1962年8月纪念梅兰芳逝世一周年公演。那时他已经住院一年多,很久没有吊嗓子练身段了。主治医生黄宛教授认为,谭先生可以登台演出,但不能过于兴奋,也不能太劳累。8月份正是酷暑天,我一直陪伴在谭先生的左右,不敢有半点闪失。
公演当天的剧目是《大登殿》,由谭先生和梅葆玖、李金泉合演。下午3点我来到“英秀堂”,
谭先生没怎么吃午饭,服了安眠药,但午觉还是睡得不安稳。不一会儿,王瑞芝携琴而来,师娘特地关照我:“雪怀,你师傅今天就交给你了,带点饼干在身上。”谭先生带着我和王瑞芝一起坐车去的护国寺人民剧场。到了后我们才知道,当天1400多张戏票早已售罄,等退票的观众从平安里一直排到剧场门口,队伍长达百米。
终于等到谭先生出场,他的唱词“龙凤阁里把衣换”“薛平贵也有今日天”两句中的“换”
和“天”都是高腔,但他唱得清脆圆润、酣畅淋漓,高超的技艺博得了满堂掌声,风采丝毫不减当年。站在我身边的张盛利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翘起大拇指说:“嘿!谭大爷这两口——实在是好哇!”
《大登殿》把纪念演出推向了高潮,观众们纷纷涌向舞台前方,久久不愿意离去。回到化妆间,我帮着谭先生脱下戏服,发现以前很少出汗的先生,那天却出了薄薄的一身汗。这是谭先生拼尽全力来纪念梅兰芳大师,也是拼尽全力回馈热爱京剧的广大观众!
谭先生挑了只有一场戏的刘备
谭先生为师做人都堪称楷模。梨园是极其重视规矩的,因此京戏也是“精戏”。谭先生与马连良、李少春、裘盛戎、袁世海、叶盛兰等名家合作演出时,从不计较名利,甘愿担当配角、做绿叶,在前面演垫戏。1959年国庆十周年,根据《群英会》新编的大戏《赤壁之战》中,谭先生可以演诸葛亮,也可以演鲁肃,但他却挑了“龙虎风云”只有一场戏的刘备来演,上场前后不过20分钟。所以大家都愿意与谭先生合作,从心底里叹服谭先生的戏德人品。
1953年,谭先生的父亲谭小培因病去世。谭先生得知噩耗时,正在天津集结准备赴朝鲜慰问演出。他赶回北京处理完丧事后,把丧父之痛深埋心底,仍旧随团奔赴朝鲜,演出效果丝毫没有受影响。1959年谭先生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谭先生临终时仍念叨着去上海
谭先生对上海怀有很深的感情。1923年4月,18岁“刚出科”的他就应亦舞台之聘到上海演出,获得很好的反响,在上海滩一举成名。1933年,他在上海天蟾舞台与雪艳琴合作演出并合拍电影《四郎探母》。这是我国第一部有完整情节的京剧电影艺术片,1935年公开放映时引起极大的轰动。上世纪50年代初,谭先生到上海演出《将相和》,他出演蔺相如,裘盛戎出演廉颇。陈毅市长看过戏后大加赞赏,因为当时上海刚解放,各路人马汇集,急需“将相和”这样的合作精神和氛围。
谭先生的孙子谭孝曾亲口告诉我,谭先生临终前躺在北京友谊医院的病房里,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想去上海,说“到了上海要让雪怀来接我”。而我没能在先生跟前给他送终,成为我终身的憾事。1977年,谭先生因罹患直肠癌离世,享年71岁。
谭先生一生极其重视观众,经常和我说:“京剧要有人听有人看,才会有人喜欢,才能传承下去。”而这也成为我的座右铭,不仅牢记心底,并付诸于实际。我大半辈子致力于普及、发展京剧,曾在复旦大学、华东理工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等100余所大中小学,教授京剧课程,尤其是还辅导了不少外国留学生。至今,我仍不敢忘师嘱,要将京剧推荐给更多的人,要让更多的年轻人了解京剧、喜欢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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