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生命的关系
张文江
某同学把写的诗给我看,我回应一下,谈谈诗。这个问题涉及两方面,一个是诗本身,一个是诗与生命的关系。诗本身还可以分为虚、实两方面。某同学的诗,我觉得在实的方面,或者说在用词方面,比喻、意象的运用都不错,当然还没有到达象征层面。我想谈的是虚的方面,也就是音韵、节奏、气息。
对于音韵如何理解?现代诗的写作,一般已放弃押韵,那么它的内在音乐性如何体现?对此可以思考。深入一步谈节奏,我觉得作者注意还不够,诗多少有些滞重。当然,如果追求滞重的风格,那就另当别论。可以追求滞重的风格,但如果只能相应这种风格,那就是问题。通过体会节奏以化除滞重,也就是把节奏化开来,体会到里面什么是实,什么是虚,体会到其中的空隙,最后,将堆垛化为云烟。在现代诗中,对节奏的体会化为音韵的自然。
另外就是注意气息。注意气息,听上去很神秘,其实不然。在写诗中,甚至在写文章中怎么体会气息,可以从注意自己的呼吸开始。怎样把呼吸和文字逐渐配合,然后在配合中一点点透出光明来。文字之间有光明流露,尽管实际上看不到,感觉上是可以有的。体会节奏,其轻重的缝隙之间就是气息。
刚才讲的是诗本身,虽然有点玄,我觉得不太重要,因为还是在技巧方面。更重要的理解是诗和生命的关系,广义的诗还可以推广于文学性写作。为什么?中国历代都有这样的看法,诗和生命很难平衡好。这层关系,可以用杜甫诗来表达:“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天末怀李白》)或者用李商隐诗来表达更醒豁:“古来才命两相妨。”(《七绝》)就是说,文章写得好,生命有可能不好。过于用功于写作的人,把自己生命的精华全耗费到写作上,生命本身就难以精彩了。这方面也可以有一个反例:“人无风趣官多贵,案有琴书家必贫。”(袁枚《随园诗话》卷一)可见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生命和诗(或者文学性写作)很难兼善,几乎不可能两边都好。
难道让我们就此甘愿做“人无风趣”之人?那也不见得。我觉得还可以寻一条新路,把两边平衡起来,这对人有更大的才力要求。那就是生命本身是精彩的,然而缺少写作还不够精彩,所以需要写作来充实或点化一下。诗歌也好,人生也好,进入时要定下一个音调。围绕这个音作上下调整,找到适合你的发声部位,找到适合你的音。生命和写作有可能做到互相焕发,生命本身在某几个节奏点,需要写作来调节一下,才可能把精彩焕发出来,这才是写作的真谛。有些人,甚至于一些好人,自己生命的精华都用到文字上去了,把生命本身弄糟,我觉得没必要。写作不太重要,也不是不重要,是生命的组成部分。
我再重复一下,应该用写作来提高生命本身的纯度,调整它的音韵、节奏、气息,生命本身就是诗,那才是写作的真谛。生命本身不精彩,诗怎么会精彩呢。如果力量不够,把生命去支付写作,文字虽然可能会好一点,但是生命太亏了,为我所不取。如果文字好而生命不好,我相信,这个文字还不是最好的。
《文景》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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