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见这世上所有的黄

外面的树木开始掉叶子的时候,家里的花儿们也开始叶子变黄。前几天那盆蕨的叶子还茂密翠绿,这几日就有数十片短叶子萎谢,用手轻轻一碰,就落了一桌案。我捡去这些黄叶子丢到垃圾桶里,转过身就看见窗外的杨树叶子也在唰唰地落。曾经很多次在文章里说,杨树叶子是会唱歌的,从春天时候就开始歌唱,一直到秋深,它们却不唱歌了,开始鼓掌。杨树叶子鼓掌的声音也很好听,是那种有节奏、有韵律的掌声。人在树下走,貌似参加了一场植物界的演唱会。

我看过很多树叶子坠地的样子。槐树的叶子轻薄,落地时好似蝴蝶的翅膀尖点了一下就跑开了;柳树的叶子细小,从空中颤抖着打旋儿落;小叶榆的叶子是钱币样地坠地,一小片一小片堆叠在一起,看着喜庆乐足......还记得小时候和家里人去田地里收粮食。玉米和高粱的叶子总比果实先自老去,叶子都颓败了,果实仍坚挺着,继续着成熟的进度。我还看见过水稻在秋天里的金黄,看似是籽粒和叶子的一起黄,其实那些叶子早就失去了水分,在孕育出果实之后,所有的附赘便悄然撤退,余下的给养都给了果实。所有的水稻收割之后,会被称作稻草。不是被忘记和隔绝,是一株株稻草完成了使命之后的华丽转身。

一场大雪过后,北方的田野里鸦雀无声。这时节,连老鼠的脚印都找不到,它们在洞穴里天天忙着分赃。人类来不及收拾的,或者遗落下的庄稼颗粒被它们抢去、偷走,藏在各自的洞穴里。每一家老鼠的仓库里都是一个打麦场。没一个庄稼人会在意这些微的损失,没有一个庄稼人会循着老鼠的吵闹声找上门来。人是大地上会行走的植物,这一朝播种收割,下一朝也会被收割播种。人的命和植物的、动物的命都是一样的,走过了四季,就来一次轮回。

每一片落叶都不会记得自己的出身,杨树的叶子和柳树的叶子落在一起了,也不交谈,也不打架,都是从高处坠落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水塘边的芦苇和蒲棒的叶子即使枯萎,也在各自的枝条上挂着,不肯落。这是一种气节。它们和树的叶子不同。树的叶子是尘世的男子,芦苇和蒲棒的叶子是世间的女子。

我见过一棵蔷薇在春天里生出茂密叶子的样子,也见过一簇野玫瑰在秋天枝干光秃嶙峋的样子。我在春天时候看见梧桐树的根部长出细嫩的芽孢,等到秋天再去看,那些芽孢已经有手指粗细,这芽孢成为一杆枝条,上面新长出不久的叶子也在黄。我在春天时候还看见一些蚂蚱在野草地里钻来钻去,秋天野草枯黄了,蚂蚱也不见了。这些喜欢背叛的昆虫,在一场大雪来临之前就先自逃遁了。没有人知道它们逃去了那里,是步行还是开车。它们在某个霜色浓郁的清晨全部消失不见。之后,所有的草更加萎黄了。草是没出息的草,蚂蚱是薄情的蚂蚱。

雪落之后,到处都干干净净的了。屋子里的植物也想跟着黄,黄是一点点从叶梢漫向叶根的。我见不得这叶子的黄,等它们黄了一小部分,便剪去了。然而它们会继续的黄。令我不知所措。水浇多了不行,浇少了也不行。想必是这花也随了主人的矫情。我很想弃了一盆不慌不忙地正在黄去的花,却还是有着不甘心。或许某一天,这些叶子就不再顽皮了。一片叶子会唤醒另一片叶子,它们会在某个黄昏,突然地重新绿起来吧。

面对所有快的、慢的到来的枯黄。我们能做些什么呢?不如就依照往昔的样子,做生意的早早打开橱窗,上班的赶紧洗漱更衣,上学的要提前装好书本,退休的也不能偷懒,晨起就去公园里晨练吧。霜越来越浓,炊烟越升越高,日子越过越少,对幸福的感悟会越来越多。

我想去外面的世界里看看更多的黄,比如一大片土地漫无天际的黄,比如一大片野草在风里的黄,比如一场雪融化过后的道路粘腻的黄,比如一场一场风吹拂过后池塘里的水波黄。姑且这世间,还有很多我不曾见过,也终究不会见到的黄,然而那又何妨,就像我看得见一些植物的短暂枯荣,也必定有一些我看不见的人灵魂里的老去。我们会正视这尘世里的起伏,也会原谅人心里的一时迷途吧。

配图:网络     配文: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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