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窗夜话

一只灰麻雀在夜幕降临之前停落在屋檐下，圆且黑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向窗内打探。届时，我刚刚放下手中的书，去厨房里准备点燃灶火，我要熬一碗稀粥，用来做我的长夏夜宵。我起身的时候，那雀儿往后退了几步，细小的脚趾泛了一个趔趄，但它很快就站稳了，并不离开。窗外，刚下过一场急雨，雨过之后，空气很快恢复燥热，完全是没有下过雨的样子，但麻雀的身上明显有着被雨淋湿的痕迹。

它的翅膀紧紧贴着瘦小的身子。这是一只雏鸟，是一只离开了家然后再也找不回去的小鸟。它在屋内灯光的照耀下，在窗台上将身子努力地匍匐着，缩成极小极小的毛茸茸的一团。

灶上的水很快就烧开了，数千颗米粒在沸水里上下跳跃起舞，水也更加闹腾起来，回馈出无数个或大或小的气泡泡。将火焰掐小，回身再去翻手中的书，一页一页深读进去，书里也有一寸深蓝色的夜空，也有一畦星光璀璨，我想把自己的眼睛伸进那些黑暗里去。

人一旦进入某种静谧之中，才能发现自身潜在的巨大本能。我从前是很难完整地看完一本书的，我心里总是有一团火样的物质在待燃，更多的时候，这团物质是在冒着浓烟，仿若秋深时节旷野里的成堆秸秆一样，不知被何人不小心点燃，然后弃之不管，这烟就兀自地慢慢吞吐，很快，与天边的黑色的云缠绕在一处，成为更深一层的夜色。

书上说，人最具有自愈功能的。比如手指上割破的伤口，第二天便会慢慢长合，且修复的过程无人可见，它们总是在悄无声息地将一些事情归拢到原点。我相信一个人的精神也是可以自愈的。比如某些受到的伤害，曾经以为会痛苦一辈子，但经过一段时间后，会发现它们变得越来越轻，轻得如同一根羽毛，一阵微风就刮走不见了。读不进书的我是如何做到心无旁骛的呢？我竟然不知。大概是在某个微小的瞬间吧，我终于得知了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什么是需要自己去珍惜的东西，又什么才是自己应该用尽全力去呵护的东西。

我醒悟得不算晚。就像今夜，我完整的看着一锅米粥从坚硬变得绵软，我将它们盛在新购置的青花瓷的碗里，看着那些气泡泡成为碎末，我把它们放在敞开的窗户边上，等着夜风将它们吹出适宜的温度。并且在等待的空隙里，我继续读完了一本书的12页正文。

那灰麻雀蹲在窗台上，两眼微合，似乎进入了梦乡。不忍惊动它，怕它误解了我的善意而匆匆逃离。就许它停留在那里吧，我今夜可以不拉上厚厚的窗帘，我想陪着它，将夜色一层层地铺开，却在我们的心里，重新点燃一盏盏明亮的灯火。

黑夜总会过去，我知道黎明的曙光在凌晨三点钟时就会驱走这无边的夜色，那时，我再去叫醒这只鸟吧，如果它持续着对我的信任，我可以送给它一点口粮，让它吃饱，让它相信爱，相信整个人间，然后，它会很快地飞开吧，会很快地忘记这曾经停留过一晚的窗台吧?无论如何，在它的心里，它已经不是昨天那只弱小的鸟了，因为有了爱，它此番定会飞得更远更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