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小菜一碟儿

昨日母亲家的晚餐是雪里蕻樱子炖白豆腐。雪里蕻樱子被放在酱色圆坛子里已腌制月余,此时拿出来食用,颜色已由翠绿变成青灰色。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在黑暗的坛子里一点点褪去那些颜色的,只是水淋淋的雪里蕻樱子从坛子里被母亲拽出来的时候,它们仿佛很不情愿似的。母亲说她能听到这些菜樱子叹息的声音,这声音“滴答滴答”的,从坛子边沿儿一直响彻到水池子里。母亲仔细清洗了三遍,那些叹息声才渐渐微弱,直至全无。

母亲是把这些菜樱子放进坛子里的人,她自然懂得它们开始的挣扎以及其后的顺从。她不像宰杀小鸡那样嘴里说上几句:小鸡小鸡你莫怪,本来你就是阳间一道菜,今年去了明年再回来!母亲对一堆鲜绿的蔬菜是不会说这些话的。怕它们听不懂。或者即使听懂了,它们也不会分辨。它们总是安静的任母亲去随意处置。

雪里蕻樱子被洗净,攥到六成干,丢进燃烧着热油的锅里面去,一起丢进去的是被切成均匀小块儿的白豆腐。白豆腐是楼下菜市场里一家豆腐坊做的。他家有很多年的做豆腐历史,养活了老老少少几代人。我们自从搬到这里就开始吃他家的豆腐,现下已经吃了快三十年。最初的白豆腐是做成小四方块的。一人一块放在盘子里撒上辣椒酱拌着生吃,后来按季节加入别的时令蔬菜,比如芫荽、香葱、小白菜等等。吃完饭,每人面前的盘子都必须是干净的。我们家在那段时间里被父亲引领学着实行分餐制,坚持了大半年左右,就被废除。此时再吃白豆腐,多半是用来与小白菜合炖,有时也会做成“鸡刨豆腐”,这菜名看着不怎么优雅,但因为碎豆腐里面全方位地嵌入了油盐酱醋的俱实滋味,吃起来味道更为泼辣些。

雪里蕻樱子炖白豆腐不是我母亲的首创,但母亲做的却是极好。菜一出锅,热腾腾的香味便随之溢满整间屋子。雪里蕻樱子的细身子与白豆腐的宽身子并不混搭,你是你,我是我,互不侵犯,但雪里蕻的微咸和微酸却浸入到白豆腐的豆香气里,无形中,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似没有丝毫瓜葛,其实早已神魂合一。

夹一块儿嫩白豆腐,筷子角顺上几条雪里蕻樱子,一入口,味蕾就立即炸开,舌头仿佛被滋润得格外平直。细细咀嚼,雪里蕻的青春与白豆腐的老练明明白白,既互相抗衡,又配合默契。兼之饭桌上还有应季的小根蒜来临时客串,平淡里又起风云,三味合成一处,堪为绝妙。

父亲在这个时候是要喝点小酒的,需是白酒,只半两或者一两,绝不贪杯。菜是他最喜欢的菜,酒是他最亲切的酒,吃不过饱,酒也不过量。饭后,尚可以东屋逗逗爱女,西屋戏戏外孙,便更觉惬意矣。

我从前是不爱吃这款菜的,不喜它的气味,还有它略显暗淡的色泽。这些日子忽然爱上它。我不明晓为何自己的饮食习惯会突然发生改变,只能说,我越来越像我的父母了,包括外表,包括灵魂,现下也包括了很多的生活习惯。这是我的小确幸吗?呵呵,当然是的啦。

图: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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