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富连成”:根深叶茂 人才辈出——“世”字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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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盛长先生口述、陈绍武先生执笔)

(五) “世”字班
袁世海
       袁世海师兄原名瑞麟,祖籍河南洪县,民国六年(1917年)生,是世字班中的大师兄,他原是小盛字班的,叫袁盛钟。后因我们科缺花脸演员,才把他改编到世字班来。他比我们都大好几岁,比裘盛戎师兄小一岁,他们俩的关系也极好,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世海师兄入科初期学的是老生,萧长华先生看他长得很粗壮,脸盘儿也大,觉得他的体形和头形都近似于郝寿臣先生,不如学花脸更合适。于是就建议我父亲为他改了工。这也正是世海师兄所企望的事,因而学戏非常用心、刻苦。除了经常与盛戎师兄切磋技艺之外,他还想方设法去观摩优秀艺术家的演出。郝先生的戏他百看不厌自不恃言,就是其它行当的精采演出,他也从不放过。他常常偷着与盛戎师兄搭伴儿到戏园去看杨小楼、余叔岩、梅兰芳、高庆奎等艺术家的戏。他尤其爱看周信芳先生的戏,每逢周先生北上到京演出时,他总是挖空心思挤出时间偷偷地去看戏,他管这叫“趸货”。当时科班的规矩很严,未经请假擅自外出是要挨板子的。世海师兄明明知道偷着看戏一旦被老师发现要受责罚也不顾。每次他跟盛戎师兄商量好去听“蹭戏”(即不花钱白看戏)前,总是先把被窝筒铺好,在被子里楦上枕头和衣服,以防老师查铺时发现。同时还求助其他同学夜里给他俩等门。有时回来太晚叫不开门,他们就从后院厕所旁边的墙头上爬过来。由于他们做得诡秘,多数情况是能够瞒过老师的耳目的,但是有时事情都已过去了,世海师兄却把自己给告下来,结果挨了打。这是因为世海师兄酷爱艺术,每当欣赏过艺术家们的精湛演出后,美不胜收,就情不自禁地于转天清晨把刚刚“趸”来的“新货”向同学们兜售一番,如周信芳先生演的《徐册跑城》、《追韩信》等戏,都有许多优美的身段,世海师兄看完之后,必要一招一式地学给大家看,而且还要评论哪个地方如何如何好。这一来不要紧,倒叫老师发现他擅自离社的事,于是,照章办事,用板子把他“犒劳”一顿。世海师兄每次挨打之后不但不后悔,反而乐呵呵地说:“看了那么过瘾的戏,挨顿打也值!”由此可见,他自幼对艺术就有着一股广征博采孜孜以求的钻劲儿。这恐怕正是他后来成就为一名出色的表演艺术家的原因之一吧。
正由于世海师兄自幼学艺时,就善于开动脑筋,认真思索,而不是照猫画虎般地死学,所以在科班里演戏时就非同一般。他的最大优点是演人物,能根据自己的理解,设身处地地去体验人物的思想感情,然后用相应的艺术手段把人物栩栩如生地刻画出来,因而富有感人的艺术魅力。早年,他曾与四哥盛兰等人合演三国戏《临江会》,他以净行应工扮演的关羽,就不是一道汤的演法。他能随着剧情的推进,把负有保护刘备责任的关云长细微的感情变化演出来:先是警惕而不露痕迹,及至发现周瑜藏有杀机时,则是严阵以待,而当周瑜得知站在刘备身旁的正是战功显赫的关羽而大惊失色时,关羽则益发骄矜自恃,盛气凌人。世海师兄把这些层次演得一清二楚,使人觉得关羽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庙里的泥胎。

世海师兄演曹操,虽然宗法郝寿臣先生,但又不拘泥于一派一家,而是熔各家之长于一炉,加以创造发挥,辟出自己的一条蹊径来。为了增强对人物的理解,他认真研读《三国演义》,他觉得不应当把曹操单纯地演成一个奸相,而应当多侧面地把他演成一位雄才大略的政治家、军事家,并赋予他才华横溢的诗人气度。基于他的见解,他大胆地改革了脸谱的画法,第一个在传统的“白脸末”曹操的面颊上淡淡地涂上了一点红色,使他的形象变得生动亲切起来。在《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里,世海师兄的表演是步步深入,层层递进的。开始,他自恃拥有八十三万雄兵,故而骄纵得不可一世。第一次出场时,他头戴相貂、身穿平金红蟒,一步三摇,趾高气扬。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万没料到后来会被周瑜、孔明等人接连施用的一个又一个巧计所蒙蔽,相继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儿。仅以蒋干盗书后曹操误杀手下将领蔡瑁、张允一场戏为例,当这位刚愎自用的统帅猛然悟出自己受了骗,他那固有的自尊自信心理顿时受到了挫伤,为了平复自己的气恼和掩饰自己的懊丧,他只好迁怒于尚在懵懂的书呆子蒋干。这场戏很不好演,但世海师兄演来却细腻准确,入木三分:他下令斩了两员大将之后,面有愠色地侧身坐在那里思索着什么,忽然觉得不大对头,才又拿起那封假信仔细揣摩,当他确信自己中了周瑜借刀杀人之计时,猛一瞪眼,随手把信往桌上一丢,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嘿嘿”的懊悔之声。偏巧在此时,那个不知趣的蒋干还向他邀功请赏,就更激起了他的愤懑,只见他起身离座,在行弦中步步逼视蒋干,直至把一腔怨怒集中化成一个“呸”字宣泄了出来,并接着唱出了四句指斥蒋干的唱词,之后他猛然转身,在“奔儿、奔儿、仓”的锣鼓配合下,先背左手,再把右手高高举起,麻利地把水袖缠绕在小臂上并背在身后,气汹汹地走下场。这几个动作做得干净利落,极富节奏感,把曹操那种无可奈何却又有口难言的复杂心理准确地表现了出来。又如后面草船借箭后另一次怒斥蒋干的戏,也有一个十分洗炼传神的动作,只见他右手把水袖一甩,不屑地冲着蒋干甩去,接下去来了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扭脖子、背右手、猛转身下场。每演至此,必得一个满堂彩。这些动作,他虽是学郝先生的,但都有发挥,就连郝先生本人看了也连声称赞。再往下的“横槊赋诗”一场,世海师兄演得更是饱满深沉,光彩夺目,他演出了曹操的气度、阅历乃至感情的细微变化,在这场戏里,他着重刻画的再不是曹操的文治武功,而是侧重表现他的诗人气质。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嗟叹,苍劲悲凉,颇能打动人的心弦。正由于他不断深入地理解和表现了曹操这一独特的艺术形象,所以也获得了“活曹操”的美誉。
        他演马谡也不同于一般。《斩马谡》中,当言过其实终无大用的马谡行将被推出帐外就地正法之际,悔愧交集痛断肝肠,尤其想到自己尚有八旬老母无人侍奉时,内心更如刀剜一样。侯喜瑞师兄在这里的唱词是:“我今一死无牵挂,忽然想起老白发。”世海师兄则改成“忽然想起年迈的妈”。为了加强艺术感染力,他做了很细腻的艺术处理:他唱完“我今一死无牵挂”后,加了一锣,然后接唱“忽然想起年迈的……”唱到这儿一顿,稍停两拍,然后用撕人心肝的沙哑哭腔唱出“妈”字来,使观众听后毛骨悚然,收到了对马谡其人又责又怜的艺术效果。每演至此,必有强烈的反响。
        他演的张飞、李逵、张定边、廉颇、鲁智深等角色,都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决无千人一面的雷同之感。难怪有人称他为“麒派花脸”,他在表演上确实借鉴了周信芳先生的长处,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的一个共同特点是灵活地驾驭程式,用心创造活生生的人物形象,而决不为僵死的程式所束缚。
       我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子”,世海师兄在表演上的另一个显著的特点,便是长于用他那对炯炯放光的眼睛传达各种人物的思想感情。我们常见些水平不高的演员,他们在台上的眼神是游离的、漂浮的甚至是轻佻的,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心里没人物,所以也就不可能“做”出戏来。而世海师兄的眼神永远是充实的、准确的,而且是咄咄逼人的。我自小与世海师兄同台多年,深深知道他那对眼睛的威力。无论谁跟他配戏,精神必须高度集中,不容你有丝毫的懈怠,否则他的眼睛决不会饶过你。在舞台上,他总是用充满情感的眼睛领着你,是喜、是忧、是恼、是怒。全能使同台者从他的眼睛里准确地领略到,进而诱使你不能不随着他做相应的情绪交流。我们管这种交流叫做“逗戏”。世海师兄不仅能通过他那对“厉害”的眼睛准确无误地传达出自己所扮演角色的内心活动,而且也能使全台所有演员进入同一的艺术氛围里,共同完成戏剧的使命。同他合作过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跟世海师兄演戏能提神长戏,获得创造的愉快。
       世海师兄在艺术上不保守,总在不断地探索,不停地前进。他待人极热情,我们世字班的师弟们,谁也没少得了世海师兄的帮助。每当忆起在科班学艺的那段共同生活,都会唤起我们对世海师兄的亲切感情。

毛世来
        毛世来,民国九年(1920年)生,出身于梨园家庭。长兄庆来是著名的武生,长期与李万春合作;二哥盛荣(一名盛来)也是富连成的学生。
世来是我们世字班里头脑最聪明、接受能力最快的一个。他入科班比较早,学的是花旦,为他开蒙的是萧连芳老师,戏码儿是与江世玉合作的《扫地挂画》。
        世来从小就非常要强,他练功的刻苦劲头儿超过一般同学。他本来是学花旦的,可他每天都主动跟学刀马旦的同学比着练功。早晨耗顶,他总是最后一个下来,决不肯比别人少耗。练跷工,更是与众不同,往往是绑上跷一天也不解下来,连中午睡觉时都绑着。站三角凳耗跷时,他总好跟功底过硬的阎世善比,别人都陆续下了凳子,他仍然咬牙坚持叉着腰站在三角凳上,即便是累得满头大汗,两条腿打哆嗦,身上的汗水顺着裤腿儿滴滴答答往下流,也一定要耗到世善下来时才下来。其它各项基本功他也是这么练,因此他的功底是非常扎实的,一般刀马旦应工的戏,他照样可以拿得下来。
        世来学戏时精神高度集中,一招一式的要领都要问个究竟,决不囫囵吞枣浅尝辄止。老师每教过一出戏后,他都要在业余时间里下私功,召集在这出戏里有活儿的同学反复排练,直到熟练地掌握了为止。对自己如此,对别的同学也这么要求。我至今还记得,他对小同学黄元庆,就象对自己亲弟弟那么关心,老师每给元庆说过一出戏后,他都要在事后给他排两三遍。
        世来小名叫五嘎子(实际他行三),性格也真有几分嘎劲儿。别人会的他就想会,别人来得好的地方,他就非要追上甚至超过去不可。由于他有这种争强好胜的脾气,所以成绩是很突出的。他会的戏多,演得也很出色,没出科时就已小有名气了。那时广和楼的观众特别喜欢我们世字班的两个小旦角,一个是青衣李世芳,另一个就是花旦毛世来。在《立言报》组织的那次“童伶选举”中,李世芳当选主席,毛世来则当选冠军。后来他们双双被推为“四小名旦”的前列。
         世来在艺术上主要是继承了小翠花与刘盛莲的衣钵,后来又深得尚小云先生的青睐,学了些文武并重的戏。他能戏颇多,《双钉记》、《双铃记》、《棋盘山》、《得意缘》、《双合印》是他的拿手戏,李世芳主演《娟娟》、《昆仑剑侠传》、《牛郎织女》,也必由他来配演重要角色。《虹霓关》、《穆柯寨》、《大英杰烈》、《辛安驿》等带武功的戏,他也演得很精彩。除此之外,他还能把四哥盛兰当年以旦角应工的拿手戏如《南界关》、《花木兰》等接过来。可以说是文武昆乱无所不能。
        在科时,他经常与我合演《打渔杀家》、《坐楼杀惜》等戏。
        世来出科后足迹踏遍全国各地,每到一处都受到热烈欢迎。解放后,他落在东北,后担任吉林省戏曲学校校长。
阎世善
        阎世善,是武生演员阎景亭之子,著名武旦演员阎岚秋(九阵风)之侄。世善入科后学的也是武旦,但一般的青衣,花旦和刀马旦的戏他也能演。
世善学艺非常用功,他的跷工最好,能踩着跷翻大跟头,什么“出场”、“前扑”、“蹑子”甚至“倒扎虎”等,都能翻得干净利落。有时不小心戳了脚,脚脖子一肿老高,他也坚持不卸跷。世善的性格耿直,生活中不苟言笑,整天严肃得象个小老头似的。有一次我们演《天河配》,我扮演牛郎,他扮演一名仙女,在搭鹊桥那场戏里,我刚好与他挨着站在很窄的鹊桥上。他出于好心,怕我摔下去,就用手扶了我一把,因为他平时练功狠,手劲大,这一扶就象拧了我一把一样。下来以后我问他:“你刚才在桥上怎么拧我呀?”不想这一问却使他大吃一惊,他睁大了两只眼睛反问我:“我什么时候拧过你呀?我不过是搀了你一把,怕你摔下去。”他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倒把我给逗乐了,我着实感到世善确乎是个忠厚老实的好人。
        他坐科时就已经很红了,出科后不少观众主动给他提亲,可他一概谢绝不予考虑。平时他总是规行矩步目不斜视,更不与任何女性接近。后经同行人死说活说,他才娶了琴师张九的女儿。
        他衣着朴素不重修饰。一次我们去上海演出,有位专门捧他的票友顾森伯特地做了一套西装,又买了一双皮鞋送给他,竟被他婉言谢绝了。此后,他依然穿着竹布大褂儿和布鞋布袜。所以,我们都管他叫“布衣男旦”。
        他的拿手戏很多,《竹林记》、《盗库银》、《演火棍》、《扈家庄》、《青石山》、《无底洞》、《泗州城》及《姑嫂英雄》等,都是他常演的剧目。他的出手活儿打得很好,既稳且帅,很得观众赏识。
         解放后他参加了中国京剧院,后在中国戏曲学院执教。
江世升
        江世升,出身菜农家庭,入科后学的是武生。这位同学跟毛世来一样用功,练功时从不惜力。例如老师要求每人翻四十个旋子,他一定要翻到六十到七十个才肯罢休。他的大跟头翻得特别好,能一连翻几个虎跳接前扑。那时我们练功的场地很小,有一次他越翻兴头儿越大,竟然控制不住自己,撞在柱子上,磕掉了两颗门牙!但是他并没因此而气馁,爬起来漱了漱口,照旧接着练。
         他的长靠、短打戏都很好,经常上演的剧目有《挑华车》、《铁笼山》、《伐子都》、《花蝴蝶》、《恶虎村》、《落马湖》等,是我们世字班里主要的武生演员。我经常与他合演《铁公鸡》、《百凉楼》等戏。
出科后即外出搭班,解放后参加了新疆的剧团,现已退休。
艾世菊
       艾世菊,出身于贫苦家庭,入科学戏以前曾学过相声,是著名相声演员焦德海的徒弟,能说不少传统段子。后经人介绍,改入富连成社学丑行。张连宝、宋起山、勾顺亮等先生和我三哥教他武丑戏;萧长华、郭春山先生教他文丑戏。
       世菊自小便能严格要求自己,练功非常刻苦,常常给自己提出比老师要求还高的难题。譬如每天早晨耗顶,除了学武旦的要耗空顶外,一般的学生都把腿搭在墙上。可世菊不但跟武旦们一块儿耗空顶,而且还走难度更大的蝎子爬,甚至拿着顶上、下台阶。光在科班里练还不算,有时还跑到北海公园小白塔底下,顺着台阶爬顶。他的矮子功和小跟头都好,他能把搬不倒儿、窜扑虎、旋子扑虎、肘丝扑虎、三跑一扑虎接入肚儿、跪腿儿、倒毛儿及和弄豆汁等动作熟练地联接起来,做得干净利落,又快又帅。
        世菊不仅艺术好,为人更好。我们都尊称他“四哥”。他从不跟任何人吵嘴打架,更没有因为自己技艺超过其他同学而自以为是,却总是谦逊和蔼屈己待人,不论哪个同学向他提出问题,他总是尽自己所知以诚相帮,把自己在练功时体验到的要领和表演上的体会无私地介绍给旁人。
         最令人钦佩的是世菊从不忘怀自己的苦出身,生活上十分节俭。看见别的饿同学糟蹋粮食,他总是心疼地收拾起来自己吃下去,并且善意地规劝别人以后不要这样大手大脚。他的穿着也比一般同学差,但即使是穿打补丁的衣服,他也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决不邋邋遢遢。对自己的衣物是如此,对科班里的行头、物件就更爱惜了。无论穿什么戏装,用什么砌末,他都加倍小心,穿过用过之后,一定整理好了交给管理人员,决没有乱丢乱放的现象。他对自己提出的要求是:生活上学萧长华先生的简朴;艺术上学叶盛章的钻研劲儿。
        三哥盛章特别喜欢世菊,乐于把自己的技艺传授给他。世菊是有心人,他每天跟在盛章身边,为盛章保管着化妆用的彩匣子。我三哥勾脸,他就站在身旁仔细看,有时还用煤油灯往一个铁盒儿里熏锅烟子给盛章用(因为这样熏出来的锅烟子涂到脸上污中见黑,十分好看),久而久之,他就把盛章所勾的时迁、刘利华、胡理等独具特色的武丑脸谱点滴不漏地学到手了。
        世菊会的戏很多,发展也很全面。他的文丑和婆子戏虽略逊于詹世辅,但武丑戏则是我们世字班中的佼佼者。他和李盛佐师兄是经常为我三哥配戏的左膀右臂。梨园界都知道盛章的功夫非同一般,他的把子既狠又快,功夫差一点儿的人跟他对打是插不上手的,而世菊却能跟他配合默契天衣无缝。我三哥对世菊是很赏识的,在他主演的戏里,世菊都有活儿:《九龙杯》里他演神偷王伯燕,《时迁偷鸡》里他演店家,《欧阳德》里他演假欧阳德,《打瓜园》里他演丑丫头,《黑狼山》里他演秋葵,《蒋平捞印》里他演房书安。尤其在《酒丐》里他演的那个酒保,更是不同凡响,因为他自小学过相声,有使“贯口活”的基本功,每演此剧,他都要加上一段《报菜名》里的“趟子”(即念一段赶板夺字的台词),很受观众欢迎。
       世菊跟我三哥的时间最长,耳濡目染,学到的本领也最多。真正得到我三哥的亲传。
        世菊出科不久即长期留在上海,几十年来他没有沾染任何恶习,依然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在内行中有很高的威信。上海有位诨号孙三的名票,曾经捧过他并收他为义子,后来这人家道衰败生计艰难,世菊一如既往从不忘旧。著名净角前辈钱宝森先生逝世以后,生活无着的钱夫人每月都在北京收到一笔寄自上海的不具名的汇款,直到她去世后才有人知道,这位按月寄生活费给她的正是艾世菊。从上面这两件事足可看出世菊是个有高尚道德情操的人。
        世菊现在仍在上海京剧院,因为上了年纪已不经常演出,但仍热心培养后代演员。
赵世璞
        赵世璞,入科后学的是净行,因为嗓音条件较差,没有学铜锤,而是专学李良、魏虎、史须龙等一类的副净活儿。这位同学很聪明,学戏很快,台上演得也火炽,深得老师们的喜爱。
        有一种天性伶俐的孩子喜欢调皮,世璞就属于这一类。他活泼好动,总也闲不住,不是学老师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就是学同学身上的毛病。他学得特别象,一举一动都能逗得人们忍俊不禁。为了这,他没少挨老师打。可是,老师却很少能打得着他,原因是即使在受责罚的时候,他也忘不了要逗个乐儿。比方说老师让他趴在板凳上挨打,他总是做出服服帖帖的样子乖乖儿地趴下,可是等到老师举起刀坯子往下打的一霎那,他却冷不防往下一溜转到凳子面儿底下去了。老师不但没打着他,反而把自己的手震疼了。这一来老师就更生气了,但是,还没等老师发怒,他就抢先站起来给老师揉手,并满脸陪笑地说:“先生,别打我啦,我屁股硬,再打我又会把您的手震疼啦!得,您也别费力了,咱爷儿俩就算没事了!”经他这么一说,老师也忍不住会笑出来,本来严肃的气氛顿时让他闹得缓和了下来。其实,老师们对他这个性格顽皮但本质很好的学生是很喜爱的。
        世璞的手很巧,业余时间喜欢用牛皮纸叠小钱包玩儿,在我们班里,谁也没他叠得好,他叠出的钱包比街上买的真皮钱包还有复杂和美观,上面有好多兜,而且还画着各种图案。我们都愿意让他给自己叠一个带在身上,他脾气很随和,有求必应,因此在同学中间很有人缘儿。
        他没演过什么主角,但配角演得很好。除了上面列举的那些角色外,他还经常演《武松打店》和《二龙山》中的大解子。虽说这些都是配角儿,可经他一演却能起到绿叶扶红花的作用。
        出科后他即到外埠搭班。解放后落在东北,现为沈阳京剧院演员。
沙世鑫
        沙世鑫,是为谭富英勒头的沙振东之侄,回族。他幼小丧父,母亲含辛茹苦把一腔希望全部倾注在这个独生儿子身上。也许正是由于出身如此清苦的家境,世鑫儿时便很懂事,入科后即能刻苦用功。
        世鑫跟我同工,学的也是文武老生。彼时,我们每天向同一位老师学同样的戏,耳鬓厮磨,关系极为融洽。记得在我们刚刚学会有限的几出戏时,便总想到台上去演给观众看,戏瘾非常之大。有一次,我们到广和楼去演《龙凤呈祥》,老师事先没有明确分派我和世鑫各演什么角色,可我们俩都愿意当众露露那段“劝千岁杀字休出口”的西皮唱腔,于是我们俩就都扮成了乔玄,谁也没扮刘备。把场的老师一看,嘿,俩乔玄,真有意思,不知老师是故意地逗我们还是怕伤了我们的自尊心,那天破例没有干涉我们,反而想出一个主意来,他把我们俩叫到跟前说:“你们俩别争也别抢,等一会点子开出来,谁先麻利先出去,今儿这乔玄就是谁的;走到后面的改演刘备。”我们俩齐声回答:“成!”等到场面真的开出上场点子时,我耳疾腿快,一个箭步窜到世鑫前面,抢先上了场,世鑫见势不妙,两只手死死抓住我的蟒,不让我上,我哪管那些,依然若无其事地迈起步往外走,世鑫一看我人都出去了,只好把手松开了。我们俩闹的这场把戏,引得后台师生们哈哈大笑。
        别看我们在艺术上争强好胜,但在生活上可从来不懂得勾心斗角拴对儿结仇。这件事过后,世鑫和我还是要好的同学,谁也没有记恨过谁。
世鑫的做派特别好,蟒戏、官衣戏和褶子戏都演得很出色,只是靠把老生戏学的少一些,遗憾的是,他没能顺利地过好变声期这一关,后来嗓子倒败了,不然也是个挑大梁的材料儿。
         出科后,他搭入毛世来的戏班,演儿排老生。后来嗓子越来越不好,在大连改演了丑行。因为他有老生的功底,所以丑戏演得有深度,不一般。他在《审头刺汤》中扮演的方巾丑汤勤,在《清官册》里扮演的马牌子,都很有特色。在旅大市享有盛名。也是当地剧团里水平较高的编导人员。
        世鑫为人忠厚老诚,不料结局却是十分悲惨: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中,这位深居简出的老实人,竟然在自己的住所里,被一颗发自武斗“英雄”手中的流弹穿窗射中,无缘无故地倒在了血泊里,含冤结束了正直的一生。每想到他的惨死,我的心里都非常难过,如果他能活到今天,将会对振兴京剧艺术起多么大的作用呀?!
刘世勋
        刘世勋,学的是安工老生。他小时候嗓子出奇的好,唱起来一点劲也不费。有一天,王喜秀老师教我们《四郎探母》,他让我们几个学老生的学生每人都喊一声“叫小番”的嘎调,我们虽然也都喊上去了,但声音既不宽也不亮,尖声细气,象是硬挤出来的声音。而刘世勋喊的一嗓子既宽且亮悦耳动听,在场的老师和学生们都很吃惊。萧长华先生说:“这孩子是音膛相聚的嗓子,没挡儿!这种嗓子多少人当中也难得一个。”所谓“音膛相聚”就是指真假声接榫的地方没有明显的痕迹。世勋没经训练即能正确地运用假声,可见有很大的潜力。从那时开始,老师就侧重教他唱工繁难的重头戏,诸如:“三斩一碰”(即:《辕门斩子》、《斩黄袍》、《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和《托兆碰碑》)等戏。学会后即在广和楼正式公演。观众说刘世勋是富连成出现的又一个谭富英。
因为老师们不懂得生理卫生,不知道用科学的方法指导学生顺利地通过变声期,相反地却误认为只有天天唱才能把嗓子唱出来。正是这种错误的教学方法,使许多本可以保住好嗓子的学生倒了仓,世勋就是因为劳累过度,把条难得的好嗓子唱坏,自此再也不能唱正戏的一个。
        世勋出科后搭班,只能演些配角。所幸的是,他并没因嗓败而丧失了从事戏曲艺术事业的信心,转而苦心孤诣地钻研表导演艺术,终于成了一名优秀的编导人员。山东省京剧团演出的现代剧目《红嫂》,就是由他改编导演的。至今他仍在该团工作。
裘世戎
        裘世戎,原名振亭,民国十年(1921年)生于北京,是著名净角演员裘桂仙之三子,盛戎之胞弟。
        世戎出身梨园世家,自小便受到了艺术熏陶。入科后,在老先生们的精心培育和乃兄盛戎的帮助下,进步很快,既能唱铜锤花脸戏又能演架子花脸戏,是我们世字班里的当家花脸。他经常上演的剧目有《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草桥关》、《锁五龙》、《盗御马·连环套》、《恶虎村》及《大战宛城》等戏。他的唱、念、做以及扮相、风度都酷似乃兄,只是嗓子略逊于盛戎师兄。
出科后即到外地搭班,解放后参加了西南军区国防京剧团,后改云南省京剧团。现已去世。

(明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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