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出门,救下垂死少年,白眼狼夺妻害命,生石灰杀人无形

清朝光绪年间,浙江慈溪人萧敬到南昌县城外开了一爿布店。萧敬贤四十余岁,娶妻萧文氏。文氏年仅二十五岁,乃慈溪县私塾先生之女,长得小家碧玉,貌美贤淑。夫妻二人相差十余岁,却相敬如宾和谐有加。萧敬贤膝下有一子,名唤小宝,时年八岁。萧敬贤夫妻的布店生意十分兴隆,日积月累地赚了不少钱。

光绪二年(1876年)秋,萧掌柜出门给城外的刘财主家送布。那日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白霜打在树枝树叶上,凝结出层层白色的霜晶,人和马的呼吸遇到冷空气,瞬间现出层层白雾。拐过一个斜坡,在靠近排水渠的地方,车夫阿大发现一个冻僵的人躺在水沟边上。

萧掌柜让阿大下马查看,冻僵的人是个少年,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寒冷将他冻得嘴唇发紫,浑身冷如冰块。仔细探试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萧掌柜让阿大把人背上马车,用布匹裹住周身不断揉搓,片刻后此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却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萧掌柜让阿大掉头返回,救下了这个大难不死的少年。

休养三五日后,少年渐渐恢复过来。此人姓蒋名冲,乃慈溪人氏,前来南昌投靠亲友。在路上遭到强人抢劫,同行人员大多被杀,财物皆被抢光。他侥幸滚下山沟逃得一命,靠沿路乞讨来到了南昌县城外。由于天气急剧变冷,寒窑抵御不了严寒,他挣扎着向城中走去,走到半路便因饥寒昏倒在地。若不是萧掌柜及时相救,此刻他小命休矣。

萧掌柜问及蒋冲家中情况,蒋冲说父母已在灾荒中饿死,有一姐姐早年被卖到南昌县为妾,多年未曾联系。如今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也是走投无路才冒险来南昌找她。萧掌柜问了蒋冲姐姐家的地址,派人去找时那里早已成了一片废墟。蒋冲以泪洗面,哀求萧掌柜收留他,每天只要三餐饭填饱肚子就行。

萧掌柜见蒋冲甚是可怜,且又是慈溪老乡,何况他双臂有力,留在家中是个得力的助手,便打算收留他。邻居听说萧掌柜收留蒋冲,忙劝他莫要贪人劳力。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蒋冲可怜给点钱打发他就是,不必收留在家。日后惹出事端来,到时后悔不及。萧掌柜认为邻居多虑了,执意留下了蒋冲。

蒋冲留在萧家后,当起了前台伙计,负责接纳顾客,搬运布匹货物,手脚倒是很麻利勤快,萧掌柜十分满意。随着萧家布店生意越做越大,萧掌柜又招来一个账房来管理经营。账房姓杨名全,乃当地人氏,曾辗转多家商铺当账房、经理,对管理颇有经验。萧掌柜让他负责催缴钱款物资,登记布匹出纳,分工有序,互不影响。

萧家的前院是布店,后院是一通四合院。萧掌柜和妻子、儿子在后院主房里居住,两边偏房给蒋冲和杨全居住。其余扫地打水的仆人,切菜浇花的佣人、驱车赶马的伙计等都住在院子后面的普通厢房里。自从得了两位得力助手,萧掌柜布店的生意如日中天,羡煞旁人。

萧掌柜为人勤勉,缺点就是有些吝啬。早年白手起家太苦,经历苦日子的人都比较谨慎,故而萧掌柜在花费用度上相对苛刻拘谨,店中伙计和家里仆人时有抱怨工钱少、累活多等话语。好在萧掌柜之妻文氏是个温柔贤淑之人,时常为伙计、仆人们做饭,缝补衣服和接济困难,伙计和仆人们感念老板娘贤惠,也就不再纠结萧掌柜吝啬了。

春去秋来,转眼过了一年。蒋冲在萧家吃住得好,渐渐长成了高大健硕的壮年男子。蒋冲习惯在院子里冲凉,炎炎夏日端起一桶冷水就往头顶上浇。有一次,文氏到偏院找人,撞见蒋冲在院子中淋浴。文氏是知书达理之人,认为蒋冲此举有失检点。家中女佣尚多,不该光天化日之下袒露淋浴。文氏讲了蒋冲几句,蒋冲似乎并不觉得羞愧,只用鼻子哼了几声表示默许。文氏念他不懂事,不与他计较。

自此以后,蒋冲似乎变了个人,昔日性格开朗活泼的他,变得不苟言笑起来了。每日闲暇之时,他总抬头望向主屋里。有好几次被文氏撞见,他的眼神躲闪,忙扭头就走。蒋冲开始在外结交朋友,并时常酗酒到半夜才回来。她私底下找了蒋冲谈过,告诉他那日之事不要放在心上。蒋冲低头应允,文氏离开时,却见蒋冲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文氏心中一惊,像被电击了一般。

文氏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她将此事告知了丈夫,并建议丈夫将蒋冲打发了,留在家中怕会惹祸。萧掌柜却舍不得辞退蒋冲,眼下蒋冲能独挡一面,辞掉了段时间内很难找到能上手的。再者蒋冲是个未谙世事的少年,他酗酒结交朋友都是正常人的行为,不必挂在心上。实在要换人,也得再过一两年,待他慢慢物色到合适人选后再换也不迟。文氏听丈夫如此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就此作罢。

光绪三年(1877年)中秋,文氏去建昌县探望生病的妹妹,两天后才回到家里。文氏在布店里没有见到丈夫,问蒋冲老爷为何不在前台,蒋冲回答今早还未见老爷出来。文氏径直走到后面的正房,呼唤丈夫名字也不见回答。她推开内室的房门,却见丈夫已经直挺挺地死在床上了。

文氏大声哭喊,蒋冲和杨全及众仆人都来查看,见到萧掌柜死在家里,一个个都面面相觑。文氏问蒋冲和杨全,萧掌柜是如何死的?二人回答说昨日中秋佳节,他们和众仆人都回老家过节去了,回家过节也是老爷允许了的。今早众人打开房门做生意,却迟迟不见老爷出来,当时以为老爷昨夜多喝了几杯沉睡不醒,谁知道出了这等事。

文氏素知丈夫虽然年长,但一向身强力壮,且从未生过病,绝不会暴毙身亡。再说离家时丈夫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丈夫也不是嗜酒如命之人,酗酒身亡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文氏不相信伙计的话,又去问儿子小宝。

小宝刚满八岁,还不甚懂事,只说昨晚吃饭时父亲还挺有精神,今早上就没气了,却说不清楚死因。文氏见丈夫身亡,儿子的话又颇为离奇蹊跷,遂怀疑丈夫被伙计谋害,便以丈夫离奇身亡告到了县衙。

南昌县令闻状,立即率领验尸的仵作和衙役赶往萧家验尸。仵作勘验后发现,尸体全身并无伤痕,仅脸色微呈黄白颜色而已。仵作验完尸体,填写尸格后将蒋冲、杨全逮捕至公堂审问。蒋冲和杨全大呼冤枉,他们都说昨夜中秋佳节,萧掌柜让众人回家团聚,今早再来店里帮忙。萧掌柜原本要留蒋冲在家过节,杨全却早已邀请蒋冲去他家里过节。萧掌柜见二人如此和睦,心中甚是欢喜,便准许了蒋冲去杨全家里过节。

此事除了蒋冲、杨全二人知晓,店铺伙计和家中仆人都可以作证,绝无一句话虚假。县令又传讯了萧家的仆人和佣人,他们都一致声称蒋冲、杨全的话是对的,昨晚萧掌柜的确让他们各自回家过节,蒋冲当晚和杨全同坐一辆马车离开了店铺。县令又审问了蒋冲和杨全,二人昨晚是否一直呆在家中,是否中途返回店铺?二人说昨晚喝酒到半夜,并醉倒在酒桌边睡到天蒙蒙亮才醒来。

县令问二人说此话有何凭证?两人说昨夜一同喝酒的,还有杨全的邻居马五,此人一直陪着他们喝酒,他可以证明。县令传讯了马五及杨全的邻居,众人都证明昨夜杨全家里的确喝酒到了半夜,马五证明后来他们都醉倒了。

众人口供一致,数十人绝不可能同时说谎。县令又问蒋冲、杨全,二人口口声声说萧掌柜是暴毙身亡,根据是什么?二人回答,要证明萧掌柜是否暴毙身亡很简单,因为如果萧掌柜真是被他们所害,小主人当晚和萧掌柜同眠,为何小主人不指认他们呢?小主人不可能什么都看不见。几经盘诘,县令始终找不到任何谋杀的证据,也找不到伙计们有任何破绽,萧掌柜之死成了悬案。

文氏自从死了丈夫,一介女流无法盘活店铺,虽然怀疑是蒋冲、杨全谋害了丈夫,但还是强颜欢笑求二人帮忙维持生意。萧掌柜的尸体被寄存在衙门中等候查验,并未入殓安葬。文氏在家中日夜哭泣,想起丈夫之死心中如鲠在喉,心中悲戚不已。家中失了顶梁柱,蒋冲和杨全则以主人自居,对所有事情大包大揽,很多事情办完了才象征性地给文氏汇报一下,到后来连汇报都省了。

蒋冲甚至言语行为愈发轻佻,时常对文氏动手动脚。文氏斥骂蒋冲忘恩负义,萧掌柜尸骨未寒,他竟然对她如此无礼!每到半夜,文氏都把门锁得死死的,又搬来桌子凳子堵住门口。蒋冲有次甚至口出狂言:“萧掌柜已死,这个家没有他,全都要饿死!不如从了他,一起过好日子!”

文氏心中懊悔不已,当初邻居们苦劝丈夫不要收留蒋冲,邻居们的话果然是对的,蒋冲就是一个白眼狼。文氏知道长此以往,她不免要落入蒋冲之手。蒋冲此时尚有顾虑,一年半载之后,自己和儿子的命运就堪忧了。文氏不敢在家中居住,连夜带着儿子逃出了家门。

一个月后,太子少保、清廷重臣彭玉麟奉旨巡阅长江,视察完九江堤防后来到南昌府听取江西巡抚的汇报。彭玉麟的卫队和他的轿子要从南昌县过境,文氏深知彭玉麟是个朝廷重臣,且善于断案,于是带着儿子躲在桥下等候。彭玉麟的轿子路过桥面时,文氏带着儿子冲出来拦住轿子,跪在轿子前大喊冤枉。

卫兵们见文氏拦路,走上前要将她驱赶。彭玉麟从轿中窥见文氏母子惨状,喝止了卫兵们。彭玉麟接过文氏手中的状纸一看,发现状纸文笔极佳,字体娟秀。彭玉麟问诉状为何人代笔,文氏说是她自己所写。彭玉麟见文氏有此才华,不免对她赞叹一番。文氏状告伙计蒋冲谋杀掌柜、霸占店铺和胁迫她一案,彭玉麟接下了状纸,答应为她讨回公道。

随后彭玉麟审阅了卷宗,认为此案的确离奇蹊跷。种种迹象表明,蒋冲和杨全有重大作案嫌疑,但证据在何处呢?要破解此案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行凶者极为狡猾,要抓住他们的把柄不容易。彭玉麟研究了卷宗半天,又查验了冻在冰库中的萧掌柜尸体,仍旧查不出端倪。

此时有人引荐了一位资深仵作,此人叫林远南,乃南昌府衙前任仵作,已经退休在家多年。林远南当时七十多岁,他曾在建昌县、南昌府两地任仵作,出生仵作世家的他断过的离奇案子不下千件,见过各种各样离奇的杀人手法,对《洗冤录》更是倒背如流。

彭玉麟花了重金,并递上了自己的名帖。林远南见钦差大臣邀请自己,也顾不得七十多岁的高龄来到南昌县衙检验尸体。林远南先是看了卷宗,对卷宗上所写的“尸体脸色微弱呈黄白之色”注视良久,随后又看了萧掌柜的尸体。林远南对彭玉麟说道:“怪不得县里的仵作查验不出端倪,这种杀人手法极为凶残毒辣,且不容易察觉!”

彭玉麟忙问林远南,此杀人手法为何?林远南捋了捋白胡须说,这种杀人手法叫“石灰罨(yan)死法”,属于谋杀中最无形迹的一种。其手法如下:先以缸、桶贮冷水,放入生石灰搅拌,生石灰冒泡时,把人绑住将他的头按入石灰水中,此手法名为“游湖”。

被害者头浸入石灰水,片刻就被呛死。被害人死后,再把尸体拉起来用清水冲洗,则尸体毫无半点损伤,仅仅在脸部微显黄白颜色,与病死一模一样。按理说,被害者头部浸入石灰水后,鼻子和眼睛中会有血水流出,但血遇到石灰当即凝固,血也被石灰全部稀解,毫无痕迹可查。

这种杀人手法,在二十多年前他曾见过一次,他当初也没有查出杀人手法,是凶手后来自己承认说出来的。凶手是个烧石灰的匠人,因垂涎兄弟之妻貌美以此法杀死了他的兄弟。这种杀人手法多出自民间,乃百姓日常生活经验所积累,《洗冤录》等档案中无法查到。若不是他见过这种手法,他也没办法破解此案。

彭玉麟和众人听罢,都大呼神奇。林远南继续说,要证明此杀人手法,必须验骨。林远南让仵作们将萧掌柜解剖,发现其鼻腔之内积累了不少石灰粉末。证据已经到手,彭玉麟立刻提审了蒋冲、杨全,二人见林远南道破玄机,不得不承认了杀人罪行。

原来,蒋冲在淋浴时被文氏撞见后,对文氏产生了莫名的非分之想。他垂涎文氏貌美,认为萧掌柜配不上文氏。蒋冲以为,萧掌柜毕竟不是本地人,只要他杀了他,文氏一介女流还不是任由他说了算?当时候他再使手段逼迫文氏招自己上门,名正言顺地继承这份家业,占有貌美贤淑的文氏。

如何使文氏招他上门呢?他的办法就是逼文氏就范,生米煮成熟饭,文氏是知书达理之人,最看重的就是名节,为了名节她肯定会委屈求全的。如果文氏还不就范,就用儿子小宝的性命逼迫她。计划已定,蒋冲又担心一个人杀不了萧掌柜,于是找到了杨全当帮手。

杨全是个嗜钱如命的人,他在城中多次跳槽,就是嫌掌柜开钱太少。杨全对萧掌柜的吝啬早就不满,蒋冲与杨全密谋,只要杨全帮他杀了萧掌柜,店铺的股份三分之一给他。杨全是个财迷,又对萧掌柜有成见,于是答应了蒋冲的请求。

如何杀死萧掌柜又没有痕迹呢?蒋冲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恰好他结交的朋友中有一个人是个烧石灰的匠人。在一次喝醉酒后,这个匠人说出了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这桩旧案就是林远南破的那桩石灰罨死案。烧石灰的匠人从何处得知这个故事呢?原来他就是当初那个凶手的邻居的儿子,所以他从父亲嘴里得知了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冲听了到这个故事后大喜过望,悄悄弄来生石灰准备谋杀萧掌柜。中秋节那天晚上,正巧萧掌柜让众人回家过节。蒋冲和杨全先是假装回杨全家过节,并请来邻居马五一起喝酒,当他们的见证人。两个恶人定下毒计,开始杀人了。

半夜里,二人将马五灌醉,随后乘车赶回萧家。他们直扑萧掌柜的卧室,发现小宝已经沉睡,萧掌柜则醉倒在卧榻上。二人担心萧掌柜和小宝醒来,给他们父子都喂了迷药。随后他们将萧掌柜拖到院子里,蒋冲去搬生石灰,杨全去放水,两个人把萧掌柜抱起来,双手抱住他的脚,让他头朝下浸泡到石灰水里……

杀死萧掌柜后,二人将他的尸体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再把他抬回到床上去。此时小宝还在沉睡,杨全伸手要拧断小宝的脖子,来个斩草除根。蒋冲阻止了他,小宝对此事浑然不知,杀他无益。留着他的小命,将来可以用来逼文氏就范。杨全听罢,只得放手。

作案完毕后,两个凶徒悄悄返回杨全家里,故意睡在酒桌上。天快亮时,邻居马五醒来,发现蒋冲、杨全还没醒来,马五就这样成了最直接的目击证人,成为二人不在杀人现场的最佳证明人。蒋冲这个恶徒,简直聪明且冷血,若不是林远南揭穿了阴谋,彭玉麟也拿他无法。

最后,彭玉麟判处二人斩首之刑。上报刑部复核后,二人被当众斩首。蒋冲、杨全的尸体被暴尸三日,告诫世人这就是忘恩负义者的下场。文氏后来将家产变卖,返回慈溪老家去了。案子到此告结,彭玉麟让仵作将此杀人手法写入档案,以防后人效仿时仵作无法破案。

蒋冲忘恩负义,简直就是条白眼狼,竟然使出如此手段杀人。可怜萧掌柜好心收留他,却害了自家性命,想来真是不值。行文至此,稗史候不得不写诗叹曰:

商人路上救公子,谁知是条白眼狼。

淋浴不避恩人妻,垂涎主母想占去。

勾结账房施毒计,石灰罨死救命人。

钦差怜悯重翻案,仵作验骨破玄机。

一刀砍断黄粱梦,两个恶人命归西。

10.28 桂

来源:萌兔子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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