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起这桃花,不得不提及一下仓平郡云山上的那棵桃树,各位客商到翠烟郡一定是要路过仓平郡的,如果你没去云山上看看那四季繁花的千年桃树,你这一路可就亏了一半。不过也无妨,返程的时候亦可去观瞧,求个姻缘,祈个平安还是很灵的。今天这个故事,也和桃花有关,是发生在前朝最荒唐的天顺年间,故事的主角名叫月桃。
宫子墨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桃花岛的时候,正是月桃花开得正好的阳春三月。宫子墨是宫廷里有名的画师,很多人赞他“年未弱冠,穷丹青之妙。”那日他泛舟十里晴湖,打算取景写生。没想画了一半觉得有些困,就在船上打了个盹,等他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景象。眼前是一座湖心岛,岛上是成片的桃花林,有温暖的山风从林中穿过,漾起碧波上细细碎碎的桃花瓣,荡开阵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他走下船,往桃林深处走去。但见花开灼灼,翠叶蓁蓁。宫子墨兴致大起,铺开宣纸,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支画笔,打算就地画下这绝美的景致。林子中央的一棵月桃树长得尤其秀丽,宫子墨画极入神,不由得感叹这棵月桃实在是特别,长长的枝桠盘曲缠绕,自由地从树梢舒展开来,在阳光下发出暖茶色的柔光,细细一看,像极了女子的头发。宫子墨凝神细看,手中的画笔不由得“嗒”一声掉在了地上。那一片粉霞烂漫处,哪里是什么花朵和枝桠,分明是一名女子桃色的春衫和如瀑的秀发。那是一张白净俏丽的脸,双颊呈现出柔和的淡粉,未挽起的头发是桃木色,长长地垂在枝桠间,远远看上去,竞是桃花深处,难觅芳踪。“在下武陵郡宫子墨,原想在此郊游写生,不想惊动了姑娘。若有得罪,还请见谅。”宫子墨走向前作了个揖。“原来是武陵郡人。”女子拂开额前的几缕秀发,从树梢往下飞身一跃,停在了宫子墨的画前。宫子墨忙解释道:“姑娘容华若桃李,与周遭景色融为一体,在下作画时,实在没有发现姑娘。”女子将信将疑,她眨了眨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凝神思考了一会,抬头看着宫子墨:那女子朝着宫子墨莞尔一笑,从身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只酒杯来:“这……”宫子墨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女子勾起下巴,把酒尽数灌下了喉咙。饶是宫子墨一向自诩酒量尚佳,却没料到这一杯下去便觉身子飘忽不定,不一会儿就昏了过去。宫子墨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地从船上坐起,只觉袖间轻飘飘的不似往常,他回神一想——自己似把画笔落在岛上了。那支画笔对宫子墨来说意义非比寻常。据说满周岁的时候,长辈们在宫子墨面前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可他偏偏抓住了一根不起眼的桃木枝。宫家世代为画师,宫父见爱子如此喜欢这根桃木,就让工匠把它打造成了一杆上好的紫毫画笔。宫子墨从小就用这根毛笔习画作画,他天赋异禀,年未弱冠就成了画界少有的青年才俊,享誉京城。此笔笔锋修齐,笔身轻便,宫子墨很是喜欢,常将它贴身携带,对它已经有了难以言喻的感情。一想到画笔落在岛上,宫子墨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撑起船桨,逆着水流的方向朝桃花岛的方向驶去。宫子墨跳下船,沿着原路一径找去,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画笔。还未等他把笔收进衣袖,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方才把贴身的物什落在岛上,想回来寻罢了。”说完晃了晃手中的画笔:“你是如何得到这桃木的?”女子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宫子墨不解女子何意,他沉吟片刻,还是把自己抓周的事告诉了她。“啊……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眼角不知何时泛起了一片水红:宫子墨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逐渐涌起一片潮湿的的雾气,然后凝成晶莹的泪滴,从脸颊上滑落下来。这场景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宫子墨极力地在记忆里搜寻,但总是回想不起来。女子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兀自朝岛中的桃树走去。良久,她一字一顿地喃喃道:“今日月朗风清,桃花与月色交相辉映,当真是美不胜收。”溶溶月色下,她一头桃木色的长发被风吹散开来,一双眼眸里的水波竟似浮沉了千年的时光。那晚月桃没有再为难子墨,她和他说,以后可以随时来桃花岛,只是别让外人知道这个地方就是了。一开始子墨还有些犹豫,他问,桃花岛人迹罕至,为何单单只让我上来?月桃看向他,眼神里有真实的恳切,甚至还有一丝哀求。她说:桃花岛大好风月,无论是写生还是休憩,都是极好的去处,子墨偶尔会上岛来享受片刻的清闲,一来二去,和月桃也渐渐熟了起来。子墨也是后来才知道,月桃是桃花岛的守护者,自己不仅不能离岛太远,而且也不能让岛被外人踏足。相熟后,子墨也会和月桃说起桃花岛外面的世界。有些东西靠着语言难以描述,他就会铺开宣纸,用桃木笔画给她看。子墨就笑:“你又不能离开桃花岛,怎会知道人间的变化?”笑归笑,子墨不得不承认,月桃给自己的感觉,就像是一位久违的故人,可以无话不谈,畅聊到天明。桃花岛四季如春,月桃经常临水而歌,或是逗弄枝头的燕雀。这般时光静好的景象,自子墨擢升为宫廷画师以后便很少见到了,有时他心向往之,就会把眼前的景象画下来。一湖春色暖,十里桃花香,良辰美景如斯,真让人流连忘返。宫子墨渐渐喜欢上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小岛,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眼里唯有一处落花纷飞,少女明媚,再没有其他的风景了。成人礼那天,帝君特地在邀请子墨入宫庆祝。子墨虽无心宫宴,奈何帝君隆恩难却,只得应承了下来。子墨一早就告诉月桃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所以赶在宫廷酒会前,他先去了一趟桃花岛。看到宫子墨赶来,月桃吟吟一笑,从身后折下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在宫子墨头上调皮地一拍:“别逗我了,待会我还赶着回去呢!”子墨一面说着,一面敲了敲月桃的脑门。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带着女子特有的温暖气息,柔软而清甜。他睁开眼,原来是月桃轻轻地啄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看到子墨看着自己,月桃的脸一下泛起了羞赧的红晕,她捂着脸,不好意思地跑走了。原来,月桃竟是存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宫子墨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怎的,子墨总觉得帝君对自己格外热情,又是请座又是敬酒的,他好不容易熬到宴罢,正想起身离席,却被帝君拦下了。帝君从身后“唰”地抖出一张画。画上一湾春色,十里桃花,不是桃花岛又是何处?宫子墨认出这是自己先前不慎丢失的一张画,当时他以为把画是落在了库房,也不曾在意,却没想到到了帝君的手里。子墨想起月桃告诉过他不能将桃花岛的事情泄露出去,便对帝君说:帝君闻言眉头微蹙,他沉吟良久,换了一副忧戚的口气:“如今我中州被西蛮所犯,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桃花岛可是安置百姓的好去处啊!”“帝君位居朝堂之上,从未征派远军保家卫国,反是记挂着为朝廷开疆拓土。怕是找到了桃花岛,第一个住进去的也是陛下自己吧!”“押起来!要不打到他说出来为止,要不就打到他死。”板子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一杖杖地把宫子墨打得皮开肉绽。就在他几欲昏死之际,一层柔光护住了自己的身体。宫子墨抬眼,只见凉夜的晚风中,月桃一袭月白长衫,素手一挥,帝君和士兵便悉数倒下。“我没事。”子墨想笑一笑安慰她,却虚弱的只能扯动一下嘴角,他埋首在月桃稍显单薄的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朦胧的月色里,月桃的眼泪扑扑簌簌地掉在子墨的脸上: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涌进宫子墨的意识,久远的记忆开始慢慢在他脑海中浮现。他逐渐记起,桃花岛原来不是桃花岛,而是桃花源;自己也不是什么宫廷画师,而是桃花源的守护神。很久很久以前,宫子墨便守在桃花源里了。他一个人在里面呆了多久,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后来他觉得一个人待着实在太闷,就分出了自己三分之一的仙魄,塑成了一个女体,也就是月桃。月桃灵体初成,靠吸取桃源的草木精气为生,由于灵力微弱不能离桃源太远,宫子墨便经常把桃源外的所见所闻讲给她听。夭夭桃色之间,男子青衫俊逸,女子软语清歌,桃花源里因为有了两人的欢声笑语,开始逐渐有了生气。如果不是那一天,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也许还会持续更久的。那日是月桃生辰,她央着子墨带自己去人间游玩,子墨答应了。考虑到月桃离开桃源不能吸收草木精气,宫子墨便折下一根桃枝,以便月桃赋形之用。宫子墨把桃枝别在腰间,带着月桃在人界足足玩了五天五夜。他从未离开桃花源那么久过,想起要回去的时候,内心隐隐觉得不安。果然,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看到了一干人堵在了桃源的入口处。为首那人自称是当今圣上,想在桃花源开辟疆土。宫子墨再三解释桃源并非凡人所居,奈何帝君不听劝,执意要将此地占为己有。双方打斗之时,宫子墨不幸被淬了剧毒的暗箭所伤。危急关头,宫子墨使劲浑身解数激起桃花源的水流,劈断了桃源入口的陆地交界,才阻隔住了皇家的军队。等他回到岛上,已是奄奄一息。他将月桃从腰间的桃木枝中唤出,并和她说:“桃花岛中央的桃树下有一坛失魂酒,可使普通凡人忘记和桃花岛有关的一切。若有人擅自入岛,你给他喝下这酒便是。”“我元神大伤,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宫子墨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法力赋给月桃:由于内力俱损,宫子墨在护岛之后只剩了一丝残存的魂魄。这缕魂魄在人间飘飘荡荡,忘尽前尘,最后投胎宫家,已是后话。宫子墨在想起这些的时候,感觉内力也在一点一点地聚集,流失的灵魂也逐渐回归本体。宫子墨一怔,转头往身后看去,却是月桃的身体化为一束束雪白的流光,涌入自己的体内。“月桃,你!”宫子墨反应过来,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快停下!月桃,你会死的!”朦胧的月色下,月桃的身体正慢慢地变得透明,她已经把灵识全部汇入了宫子墨体内,只剩得一丝残存的气息。月桃伸出手,想拭去子墨眼角的泪意,可还没有触碰到他,她的身体便散成了一瓣瓣的雪色桃花,飞扬在皎月的清辉之下。雪月桃花,明明是那样动人的美丽,却悲伤得令人窒息。有很多次,他都会想起以前自己为月桃作画的时候,月桃对他的嗔怪:“你画画都不看着人画的,要是把我画难看了怎么办?”子墨总自信满满地回答,那倒不会,就算不看我也记得你的样子。现在,他是真的后悔当初没有多看她几眼,把她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这桃花岛上没了月桃,再美的风景也不过是空洞的摆设。多少次,子墨梦见月桃,又有多少次,他提笔想勾勒她的容貌,却总是一抬笔,泪水就模糊了视线,一幅画总断断续续地画不完全。最近,子墨又梦见月桃了,她像离开的那天一样,朝着他浅浅地微笑,为他拭去眼角的泪花。子墨从梦中醒来,月色无边,有几滴水落在他的脸颊,带着微苦的清咸。晚风拂过,画上女子的莞尔浅笑竟逐渐变得生动起来。点点的荧光从桃木枝中散出,晨曦的风吹开她桃木色未挽的长发,她飞身走近宫子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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