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的课
母亲的课
●张 伟(四川)
母亲今年八十有四,早已惜别讲台三十年了。母亲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讲台上度过的,自大学毕业后站上那三尺讲台到退休,从教三十余年,可谓桃李满天下。学生中也有她的四个儿女。
自三十年前从某国家级重点中学退休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回到讲台上,用她那洪亮的声音去引导学生背诵“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只有在偶遇电视画面中出现化学课堂时,她才会条件反射性地站起来,大声的背读出那熟悉的元素周期表,评点起某个计算式的错误。似乎此时的她又回到了过去的讲台,似乎那电视里的学生正聆听着她的讲解。
这个时候若遇儿女们在家,会嘻笑着喧闹着与她互动一番。“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我们一如当年,在她的课堂上有问必有答,而且是不举手地自由作答——这也是母亲教学的一大特点,从不约束课堂纪律,从不要求学生们要保持安静。她喜欢师生间不断的互动,她喜欢在那纷乱的表象中去寻找学生们思想的闪光点。
每每我们这些早已成年的儿女们跟着她念诵那些化学元素时,母亲是最为高兴的,时不时还表扬一下这些昔日的学生:竟然还全都记得住。她的成就感也就更加满足了,当然她也不忘自我鼓吹一下。
今年九月,小女儿就将进入初三。化学,作为一门新学科,对她充满了诱惑,也带来一些挑战。她知道自己的祖母是曾经的化学老师,于是就纠缠着让老母亲来预讲这门新课程。
有着七十个春秋差距的祖孙间是无比亲近的,母亲决无拒绝的可能。接此任务的她,应该有着无上的光荣感。这不仅仅可以让她重回讲台,重新找回那教书讲学的荣耀,还能实实在在地“讨好”孙女一番。这隔代的亲啊,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爱。
我从旧书摊上买回一本现行的化学教材,带着试一试的心给母亲送去。没想到,第二天母亲就打来电话说:她一整天没有出门,把教材看完了,这课没问题。她的声音里洋溢着自信与骄傲。
于是,我在母亲的安排下,准备白板——她要的是黑板、粉笔,这对我有点难——酒精灯、蜡烛、烧杯、吸管与石灰等教学与实验用品,跑了个不亦乐乎。小女也定时去上课,参与那些小小的实验。
当然,这相隔三十年的教学,师生之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作为老师的她,每天还为不缴学费的学生准备着酸奶、面包,还管一餐晚饭。
但母亲的教学依然是严格的,依然定时上下课,依然布置作业与批阅作业,依然在每天晚上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字地备课……
退休三十年,对于任何人都不是所谓的弹指一挥间。我虽深知母亲对于站立了三十多年的讲台有着极深的情感,但毕竟老人老矣,即或还有那么多的眷恋,可记忆里的知识,也理应被时间磨损得残缺不全了。以至,时不时地听她唠叨当年的教学情景时,我也只把那当作老人对自己青春岁月的一些点滴回忆罢了。殊不知八十四岁的她,还能清晰地理清那些分子式、化合价,以及化学方程式和计算。
退休三十年,耄耋之年的母亲竟然从未走下那讲台,也许那三尺讲台对她这一前一后的两个三十年来讲,不过是有形与无形之别罢了。
而今,没有阔大的教室和高筑一阶的讲台,只有一个学生端坐于她的对面,可母亲的眼睛里看见了那曾经座无虚席的教室,听到了那曾经的朗朗之声。
我终于明白了,母亲要的不是作为物而存在的三尺讲台,而是传道之精神,授业的情怀。
我已记不住母亲教给我的那些化学知识了,但还能跟她一起背诵着“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张 伟,喜欢将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感,安静地倾吐于笔下。
来自《天府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