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陈回声 | 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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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小时候,父母曾因为我整夜啼哭,在树上挂满了红布条,以招我的“魂魄”回家。每次妈妈讲起这件事,我都“嘿嘿”地一笑。我并不相信什么“鬼神”一说,但我相信妈妈对我的紧张程度,我的健康平安就是妈妈最大的欣慰和幸福。
—— 编辑 时光不老
招魂,书中的记载是为亡去而不得归故土的亲人引路,让魂魄得以回到故乡。小时候也招过魂,不过是为活人——我亲弟黑娃。
黑娃调皮,院里人尽皆知,上房揭瓦,下水捞鱼,之所以要招他的魂,就是因为下水。
那年我十岁,黑娃八岁,不知道咋地他突然爱上了游泳,整个夏天,天天都在琢磨如何能泡在水里。当然了,如果飘在水上就更好了,所以一见到水就两眼放光。原本不爱洗澡,变成一天洗两次。
不过,他还是没敢去山脚的水库。因为妈妈从小就恐吓:东家的二娃不听话,跑到水库,被水淹死了;西边的莽娃儿不小心,掉深水坑里,飘起来肚子鼓多大,也没得气了。兼之天气刚刚有点暖和,老师就苦口婆心:千万不能去游泳,小孩子不晓得做热身运动,一下水腿抽筋了咋个办;大家都是小孩子,淹着了哪个能救哪个;天气这么热,要凉快回家洗去,把你们家的井水都打来洗澡了都没得哪个说你;隔壁学校去年哪个哪个淹死了,他们的父母如何伤心、如何造孽;陈小宝差点被淹死,回来神经兮兮的,看到水都怕……比小苹果还洗脑。
其实黑娃不敢去水库,是因为更小的时候,被我们家养的大黄狗挤到很深的溪水里过,淹得七荤八素。
老爸在家的时候,黑娃跟着去过两次水库,那时候太小,还没概念,等到想学的时候,老爸已经去了城里打工,黑娃就只好每天去家附近的一条小溪垒成的小水塘扑腾。可是那个水塘实在太浅,站起来刚好淹过膝盖,且下面又有淤泥,稍微扑腾一下水就浑了,搞得他很郁闷。我每每笑话:又去滚泥了?这是水牛最爱干的事,水牛最怕过夏,天一热就喜欢在水田里翻腾,滚一身的泥巴,凉快,还驱蚊。
那年夏天,妈妈洗衣服是在一个水荡边。水荡大概两米多深,四四方方,是烧砖取泥挖出来的坑,是活水,用来洗衣正合适。弟弟每天都很兴奋跟着去,因为深了许多,虽然很小,却不会滚出泥了。“用不了几天,我就会游泳了。”妈妈看他高兴,就默许了。
那天我也跟着去了,帮着妈妈刷刷袜子。只见黑娃在水里扑腾扑腾,游来游去,活像圈养了几年的羊被放到大草原,又想捡到粪的“推屎爬”(屎壳郎),撒了欢地闹腾。四五米的荡荡,转过来游过去的,还很得意打水,还弄到我衣服上了。当下怒了,正要找块泥巴来打他,一回头人没了,就剩一只手在水面上乱摇。
“哎呀,妈妈,老弟淹到了。”一声惊呼,老妈立刻丢了手上的衣服,噗通跳下水去,一伸手就把黑娃捞了出来。黑娃咳了两声,呛出些水来,惊魂未定。我也吓呆了,望着光溜溜的弟弟和湿淋淋的妈妈,大家六眼相对,六神无主。好半天,一阵风吹过,回过神来,妈妈看着弟弟,忽然就没了力气,腿软坐在地上。黑娃不吭声,默默站着也不敢动,怕挨骂,良久,妈妈才说:“先回家。”
照往常,黑娃免不了一顿揍,这天,妈妈什么也没说。
到了晚上,妈妈拿了个抓耙出门,给我们说:“听到起弟弟就答应。”我们不懂,姑且先答应起。过了一会,妈妈就开始喊黑娃的名字,也喊“二娃”。我就答应:“妈妈,老弟回来啦。”弟弟则说:“妈妈,我回来喽。”妈妈喊一遍,我们就答一遍,最后究竟喊了几遍,也不记得了,反正妈妈就拿着抓耙回来了。
后来越想越神奇,就问:为撒子要这样喊?妈妈说小娃儿的魂不稳?(为什么)被淹过了后,人虽然回来了,但魂还有一些留在水里,没有走脱,所以她拿那个抓耙是去捞魂的。而魂捞了出来,可能会不晓得路回家,所以就要喊。直到听见本人的回答,和亲人的呼唤,魂就会顺着声音自己找回去了。
我又问:如果不喊呢?妈妈笑:如果不喊,下次还有可能掉进去,因为魂在里头嘛。
我又问:那为撒子要傍晚喊呢?妈妈说:被吓出去的魂,怕太阳撒,傍晚正好,天没黑透,但又暗了,魂不怕也找得到路。
我还问:那为什么不让我们站在水荡边上喊呢?妈妈横我一眼,去拿锄头来。我就不问了,因为拿锄头来是刨根根的意思,就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老妈每回被我问烦了,就拿这句话来作为结局。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黑娃还是学会了游泳。
后来,也听过村子里其他妈妈招魂,不停喊娃娃的大名和小名,然后家里的孩子答应着,遥遥相对。“幺儿!”“我回来喽!”“狗娃。”“我在家里的。”青山、绿水、淡淡的炊烟、晚归的农夫、呼唤的母亲、开心的娃娃,加上黄昏的余光、慢慢围拢的薄雾,确实适合招魂。
我想,所谓的招魂,不过是妈妈为了安娃娃的心,认为妈妈把自己整个儿捞回来了,再没有任何危险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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