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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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某一瞬间会觉得生活艰辛,或将自己封锁,亦或者逃离妄想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山村。选择后者,站在悬崖边上,两个凝重的身影在远方移动,沉重、悲伤、没有灵魂,但却能感觉到丝丝炽热。我似乎听见了小身影处传来的哭喊,还听见了大身影处传来的忽高忽低的嗔骂,哭声很大,骂声也很大,回声阵阵,心不由的揪起,但还是要笑,苦笑。

他眼泪汪汪的,背后的她也眼泪汪汪,她不想让他看见,因为抱歉。更因为她为了生存,剥夺了他太多的童真,他似懂非懂,也是万般无奈。其实我们都一样,不然怎会选择逃离呢,但也存差异,你无奈了可以改变,他无奈了,却止于无奈。

- - 编辑 不二先生

半个又白又薄的月亮从透着淡紫色的天空中慢慢地升起,凉森森的月光混和着乳白色的湿雾铺在茶地里,几亩地的茶树连在一起,像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茶地的周围长着一些灌木,灌木之间生长着一些高大的白杨树。白杨树的周围是一片沙地,白天沙子积满了热量,到了夜间都释放了出来,整个沙地都是暖烘烘的。一条不深不浅的河将沙地分成两条宽阔的长带,清亮的水不急不缓的从河底的鹅卵石上淌过,那些鹅卵石滑溜溜的,有着玛瑙一样的颜色,一些透明的河虾经常趴在这些鹅卵石上偷闲。河岸的这边是一片竹林,竹叶连成一片,像绿色的帷幕。鸟把窝搭在竹子的顶端,白天聒噪的鸟声仿佛能把竹子连根拔起。

“黑孩,你愣在那干嘛呢?快点,帮我推车。”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的女人对着窝在河滩边的玩水的孩子叫道,女人圾拉着露脚趾头的破球鞋,她的大脚趾头上的趾甲已经瞎了,朝外翻着,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女人把麻绳握在宽厚的手掌里,转身把发黄的麻绳斜背在右肩上,她的肩骨像牛的肩骨那样突出,麻绳在她灰色的汗衫上印出一条粗大的道道。麻绳连着空隙很大的木板车身,车板子上放了几袋捆扎好的沙。“黑孩,快来帮忙,叫你你没听见吗?这孩子,玩性真大!”女人撅起两片紫色的嘴唇嗔骂着孩子。

孩子把两只黑胳膊从清灌的水里捞起来,他光着黑背,一件蓝色的短袖搭在脖颈上,裤腿胡乱的卷到了大腿上,长长的腿毛肆无忌惮的在白亮的月光中舒展着。黑孩没有说话,把光着的脚从柔软的沙滩上拔起来,向着女人弓腰站着的方向走去。黑孩的脚步很细,像河底的那层细沙一样能够轻易地从指缝间漏下去。

“来,我拉,你推。”女人把肩上的绳子紧了紧。

黑孩抻抻筋骨,一只裤腿从大腿上滑落到脚踝处,但是他没有顾这个,直接伸出两个细长的黑胳膊扶住车帮,两只光脚往后蹬,撅起屁股,把自己尽量弯得像张弓。车轮往后滑了两下,紧接着两股相同方向的力量拉着车向前面爬去,车身子歪歪唧唧的叫着,车带看上去并没有太多气体,瘪着肚子叫着。凉森森的月光洒在黑孩的刺猬头上,洒在女人扁平的鼻头上。女人回过头看看黑孩,黑孩黑亮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一样,他撮起长了一圈长长汗毛的嘴巴,吹起口哨,口哨声像百灵鸟婉转的歌声缭绕在树梢顶端,从车轮下滑过和皎洁的月光缠绕在一起。车轮怼上了一块石头,车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黑孩,用劲推,这是一个陡坡,我拉不动,好好干,累了一晚上了,没有你妈还拉不动哩,快使劲了,回去了妈烧饭。”女人绷紧了身体咬着牙直着脖子使劲往前拉,黑孩低着头,把身体弯得很低,他的大臂突出了两块硬硬的肌肉。黑孩的口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车轮卡在原地没有动,在地上印出两道深深的车轮印。女人再一次发狠拉车,她咬着牙根,“来!一!二!三!嘿呦!”

黑孩也学着女人的样子,“一!二!三!嘿呦!”

车轮终于动了,蹦上了平地,平稳地向前移动着。天空越升越高,藏在里面的星星一颗一颗燃烧起来,闪烁着幽蓝的光芒。一道银河一样的白色带子横跨天际,无数颗星星在里面游动。

“妈。”黑孩喊着,“明天能不来了吗?我不想干了。”

女人依旧拉着车子,她肥厚的臀部在车前跳动着,一股清新的气流迎面扑过来,吹走了黑孩满身的疲惫,他感到很舒服,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

“你不帮妈干谁帮妈干?妈一个女人干男人的活,再没个搭手的人,那不是要累死。回去看看和水泥的沙够不够,请人拉,一车沙好几百,又用不上那么多,这点沙只能来河滩这一车车往回拉了。黑孩,你是累了吗?”

“不累。”

“你是饿了吗?”

“不饿。”

“那就好好推车。”

车子缓缓驶过像鸡肠子一样弯弯的小路,黑孩回过头看看身后,已经看不到那片茶地了,也看不到那条亮晶晶的小河了,但是能隐隐约约听得见从茶地那边传过来的野鸡叫声。

“妈,我脚疼。”黑孩朝着女人喊着。

女人继续拉车,她用一种温和地声音问着,“你脚怎么了?”

“扎进了一根刺。”黑孩在夜色中闭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睛窝着两汪眼泪。

“叫你不穿鞋!活该,疼死你个黑孩。”女人嗔怪着。

车子在拐了六个弯以后终于抵达了村子,豆大的灯光映入眼帘。

“妈。”黑孩又叫了一声。

“你又咋了,毛驴子拉磨屎尿多。”女人有些不耐烦。

黑孩不再说话。车子跟在女人的后面,黑孩跟在车子的后面。到达了家门口,黑孩有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安全感,他在黑夜中咧开嘴笑了笑,女人打开门,按亮了灯,一条黑亮的狗像一股黑油一样冲到了黑孩身上。黑狗使劲摇着尾巴,舔着黑孩的手。黑孩咯咯笑着。

“狗,你给我爬开,黑孩,狗有病毒你不知道吗,这狗东西,敢舔手,给我滚开!”女人粗暴的骂着。

黑狗能听懂女人的骂声一样,勾着头灰溜溜的走到墙角伸开前爪趴下,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女人和黑孩把车上的沙袋子抬下来,倒在院子里的空地上,那儿堆着一堆灰色的水泥。女人洗了洗手转身进了厨房,她在锅灶前升了火,盖上锅盖,黑孩蹲在门口摸着那只可怜的黑狗。

“黑孩,进来吃饭。”女人端了碗冒着热气的面条放在小桌子上。

黑孩吃着面,女人收拾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等女人再次走进来时,黑孩已趴在小桌子上睡觉了,一只还冒着热气的空碗放在旁边。

第二天一阵吵闹的声音将黑孩吵醒,他从床上跳到地上,冲到门口,他看到村书记抱着腿哎哟哎哟地声唤着。他的裤管挽起,结实的腿肚上有两个深深的小洞,小洞往外冒着黑血。一声惨烈的狗叫声传来,黑孩朝着村书记身后看去,女人抄起大笤掃抽打着那只黑亮的黑狗,黑孩的心里阵阵隐痛,他想去救那条忠诚于他的黑狗,可是他没有办法。村书记咧着大嘴冲着女人叫道:

“这条狗咬了我,我今天必须要请人要了这狗东西的命,你们要带我去打针,哎呦,哎呦,黑孩,你看什么看!”

女人连连跟书记赔礼道歉,她点头哈腰,但书记很坚定的告诉女人说,“你家的狗必须给打死,这种狗东西,咬了人,就不是一条好狗,咬人的狗留不得……”

书记瘸着腿去乡里的诊所打针。女人关了大门,在院子里又把那条黑狗狠打一顿,黑狗悲凉的叫着,缩着头躲在那堆沙后头,女人打累了,坐在一张小凳子上喘气。

“这狗不能要,打死也好,要一条咬人的狗,这一咬就是一千多块钱花出去……”

黑孩缩着脑袋,他的黑眼睛哭了,“妈,能不能不打死……”

“要一条这样的狗,害人不浅,你今天也是看到了,书记去了医院,一针就是钱哪,黑孩,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狗要不得,人家都说要不得,你也知道的,这狗不止一次咬人了,前几次没出事,这次没那幸运了,黑孩,不管咋样,这狗要不得……多好的一条黑狗,看门管闲,耳朵尖,我也舍不得打死它,但是这样的狗留不得,下午就请剥狗的过来把它打了……”

黑孩还想说什么,眼里不停地流着泪,黑狗眼里也不停的流着眼泪。下午,女人吃过饭就出门了。黑孩心却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难受。他爬到屋后的矮树上坐着,黑狗跟着他来到屋后。黑孩从树上跳下来,他走到黑狗的面前抱起黑狗,黑狗把头埋在黑孩的胸前,他听到黑狗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黑孩看到前边的大路上走着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手里提着筐的男人,黑孩看着那两个人在阳光下庸肿的身体,黑亮的大眼睛流出了眼泪,眼泪滴落在黑狗黑亮的皮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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