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宇喆 苏亚涛|林散之书学思想视域下草书中的“留”与“滑”探析

林散之书学思想概述

我国当代著名书法家林散之先生,因为听力障碍,所以与人交流时,大多数是用书写纸条的方式,正是因为这大量的纸条,给后人留下了他的书学观念,在这些纸条中,谈到行草书时大量的提到了“留的住”“滞涩” 等词汇,从这便可以看出林散之先生对这一观点的重视。

林散之说草书贵在能留得住,意思是说,草书不能只注重快速的书写,有的地方需要快,但有的地方一定要慢下来,林散之是从六十岁开始学习草书的,很快便有所成就, 可在这之前的学习对草书打下了深厚的基础。林散之自幼学习书法,十六岁时师从范培开,十八岁时求教于张栗庵,根据林散之晚年所撰《书法自序》,他是从唐碑入手,临习颜真卿、柳公权、李邕等,又上溯到北魏,学习《龙门二十品》《张猛龙碑》《贾使君碑》《爨龙颜碑》《爨宝子碑》《嵩高灵庙碑》以及各种墓志,再后来又进而学汉隶,《张迁碑》《礼器碑》《衡方碑》《孔庙碑》《尹宙碑》等汉碑。可见,林散之在最初学书法的二十年中对碑版的用功之深,因为碑版是先书写后铭刻,属于二次再造艺术,笔意已经大打折扣,所显示出来的是庙堂之气,庄严厚重。三十二岁时,师从黄宾虹先生,在林散之前往上海找黄宾虹之前, 一直得黄宾虹函授半年多, 然后才前往上海找黄宾虹, 得黄宾虹面授两年,回乡之后二人依然经常书信往来,在林散之四十九岁时,曾经得黄宾虹回信,说其《阁帖》的功力深厚,《阁帖》虽属于帖学,但毕竟是刻帖,下真迹一等,在临习时必然失去几分帖味, 增加一些厚重之气。林散之虽是诗、书、画三绝,但在篆刻上也有所成就,而且其师黄宾虹也以篆书闻名,并在 1929 年向林散之函授期间给林散之邮寄过自己的篆书对联, 所以林散之一定也在篆书上下过功夫, 林散之与弟子桑作楷交流的纸条上说学篆书、汉碑没有用处,是从实用角度而言的。所以林散之“留得住”的功夫应该非常深厚。

林散之数学思想视域下草书中的“留”与“滑”

汉代赵壹 《非草书》 云:“草本易而速, 今反难而迟”,草书本来是为了达到快速书写的使用目的,而书家们却写的很慢,赵壹的本意是想抨击草书,但他忽略了,这两句话第一句是从实用角度出发,第二句是从艺术角度出发的。草书的产生的原因,确实是为了节省时间,但一种书体产生的同时,却也向艺术化发展,有了艺术性,就一定会有矛盾的产生,既然有了矛盾,那么快速书写的矛盾就是迟缓书写。快的部分能表现出一幅作品的性情, 慢的部分能将书写者的力量传达到作品上, 一幅精彩的作品, 就是要性情与力量同时兼具的。林散之认为要每一笔都要涩,每一笔都要留,但涩、留的同时要保持线条的流畅,他推崇何绍基的字,因为何绍基就是这样的,做到了留与滑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使一对矛盾和谐地融合在这个整体中,正如唐代书法家孙过庭《书谱》中所说:“不激不厉”。梁孔达,姜孟颖等人书写时的“迟”也正是为了能让线条有慢下来的感觉,与快速的线条形成对比,产生节奏感,草书之所以可以抒情表意,也正是因为这种节奏感,如果线条一味地“流畅”,则会显出流俗,所以在一幅草书的作品中,要有滞涩的地方,在一字之内,也要有留得住的地方,如在入笔、折笔、一个字组完成后的最后一笔,都不能随意将笔滑出,需要有停留的笔意在里面。从草书产生的初期,章草时期,我们便可以看出,字与字之间独立,线条仍有隶意,转折处有顶笔停留,后来出现一笔书,今草产生,字与字之间产生了连带,流畅感增加,但转折处顶笔仍然保留,说明在草书初期,书家们就意识到留与滑这对矛盾的问题,在蔡邕的《九势》中,便有藏头、护尾、涩势、横鳞等关于用笔的观点,蔡邕认为,行笔就要像军队与军队的对峙一样,向前推进却有阻力,其实,就是增加毛笔与纸张的摩擦力。

林散之从三十岁开始练习行书, 字逐渐灵活了起来,六十岁时开始写草书,学习王羲之、怀素、王铎等,王羲之的草书由于刚刚从章草时代演变而来, 所以在他的草书中有很多章草的影子,如圆转、波磔等,但基本笔法已经是今体书的了,特别是转折出的方笔,所用的一蹋直下的笔法,更能体现出转折时的停留,林散之先生学习草书之所以以王羲之为主,怀素草书其次,就是因为怀素草书圆多方少,一旦练习过多,容易使线条变滑,一旦变滑,便落入俗套,所以他用王羲之的方笔来将字撑起, 用怀素的圆使其流畅, 这样两者便和谐了。在林散之的大草中,不难看出,有黄庭坚草书的影子,其一是因为黄庭坚的大草书中,是用方折把圆撑起来的,是线条在流畅中又有沉稳;其二是因为黄庭坚的书法受到过《瘗鹤铭》的启发,《瘗鹤铭》是用篆书笔法写成的楷书,线条圆浑厚重,古拙生辣,正是因为这一点,黄庭坚的草书中才有了这种厚重扎实的感觉,观看黄庭坚草书墨迹,如《廉颇蔺相如列传》《诸上坐帖》《李白忆旧游诗》《花气诗帖》《刘禹锡竹枝词》等,其中有好多线条,都是用的篆书的笔法完成的,所以林散之吸收了黄庭坚的这些因素,使自己的草书笔笔皆如屋漏痕。林散之先生还向王觉斯取法, 自己也曾收藏过王觉斯的真迹并为其题跋,而先生的大草作品中,重笔处会常见到涨墨现象,这也是“留得住”的一种表现,因为“留得住”所以笔锋里的墨渗下来形成涨墨的停滞感。林散之在草书上很快便有了成就, 但他仍然坚持每天写一百个汉隶或者楷书,他晚年曾说起自己的草书,如果没有碑的基础也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当然, 练习汉碑与取法只是我们增加草书线条质感的两种方法,林散之也说过,在魏晋时期的书法家就不学汉碑了,它只是用来练功夫的。但魏晋时期的书法家书写时的线条为什么能留得住, 笔者以为原因有两点,第一,魏晋时期里书家们虽然不写汉碑,但距离汉隶时期并不久远,所以仍受汉隶的影响,而且那时的楷书也有一定的发展, 楷书本来就是一种相对于草书慢下来书写的书体,而且仍然保留一部分隶意;第二,与工具有关,魏晋时期胡床还没有传入,书家们写字都是一手拿纸,一手拿笔,或坐或跪于地上,两臂或者两肘悬在空中写,为了书写时手能够稳,所以书写不宜过于快, 而且他们使用的毛笔对于线条流畅与滞涩的体现也是至关重要的,古代的毛笔大多是兔毫、鼠须等,蔡邕的《笔论》与卫夫人的《笔阵图》等书论中都认为兔毫是最好的毛笔,蔡邕的《笔论》里阐述写字时的状态,如果心中有事情所压迫, 就算用中山兔毫毛笔也不会写出好的字来;卫夫人的《笔阵图》中阐述最好的毛笔是八九月份在崇山峻岭的野兔的兔毫笔, 从古人的观点来看,在他们那个时代,兔毫笔就是最好的毛笔,而蔡邕又在《九势》中说,只有笔锋柔软的毛笔,才能表现出各种形态的线条,综合这些言论,兔毫毛笔应该是当时最软的毛笔。所以魏晋时期像王、谢、郗、庾这些门阀氏族所用的毛笔应该都是最好的兔毫笔。魏晋时期,纸张还没有普及,一部分的书写仍然是在简牍上面,但是像王羲之这类的门阀氏家,经济实力雄厚,是完全用得起纸张的,并且在东晋时期,王羲之家纸张的储存量也是相当大的,但那时的纸相比于现在的宣纸会比较硬,比较熟,所以书写时左手握住纸,纸张不会折断,也不会有洇墨的现象产生,所以会有很多滞涩的感觉出现。大草产生以后,历代草书家,如张旭怀素,宋四家,明清书家等, 为了能写出灵活有力的线条, 都选用长锋的毛笔。林散之在书写的时候经常用长锋羊毫,他认为,笔锋软的毛笔才能写出有力量的字, 笔锋硬的毛笔是不能写出硬朗的线条,这和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观看林散之的草书墨迹,线条的质感,特别是枯笔处,枯而带润,笔锋不散,滞涩有力,是其他的毛笔所体现不出来的,他在自己的诗中,也经常提到自己的书风,用一个 “辣”字形容,这与他所用的长锋羊毫有着密切的关系。

结语

林散之先生在与别人谈论书法的纸条中大量地提到“留”这个字,是因为好多学习草书的人都认为草书一定要快写,这是好多人对草书理解的一个误区,忽略了慢,而慢下来书写对于草书是至关重要的。就像开车一样,开车比走路要快,但快中一定要有稳,快的同时要能刹车。草书正是通过快慢产生各种效果而体现出节奏感的,也正是因为它的节奏感最强,才成为 5 种书体中最能抒情表意的书体。

参考文献:

[1]邵川.林散之年谱[M].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7.

[2]林散之.林散之笔谈书法[M].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5.

[3]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

[4]王镇远.中国书法理论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9.

[5]王镛. 中国书法简史 [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4.

原文载于《文化创新比较研究》2020年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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