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人传:明代篆刻“三桥派”的中坚,诗书画印俱佳李流芳

明代篆刻史,立起来骨架的是五大流派,即:文彭的三桥派,何震的雪渔派,苏宣的泗水派,汪关的娄东派以及暂时可以称之为切刀派的朱简一派,他们是明代篆刻的骨架,但明代印坛必然不仅仅是这五个人组成,每一流派里又必然有其代表印人,比如,如果我们研究“三桥派”,就不能只看文彭一个人,尽管他是大家公认的篆刻鼻祖,但是他留下的作品被考证确认是文彭作品(沙孟海《印学史》)的仅仅是文彭书画作品里的两方印,这显然是不够的。因此,我们必然要往同派别的印人分支里去细细检索,以期寻找印学发展脉略,为我们的篆刻学习,找到规律性的、可提供指导意义的资料。今天要说的这位印人李流芳,虽然不是有重要地位的明代印人,但却是“三桥派”印风有代表意义的名流。

(道光年间的一幅《吴郡名贤图传赞》局部,前排立者为李流芳)

1、个人简介

李流芳(1575-1629),字长蘅,一字茂宰,号檀园、香海、古怀堂、泡庵,晚号慎娱居士、六浮道人,嘉定(今上海嘉定)还有一说他本是安徽歙县人,客居嘉定。明代诗人、书画家。

(李流芳的画作)

三十二岁(万历三十四年即1606年)中举人,后绝意仕途。唐时升、娄坚、程嘉燧合称“嘉定四君子”(即上图中四人,前排立者为李流芳,坐者为唐时升,唐后为程嘉燧,另一人应是娄坚。),李流芳与钱谦益友善,常往来于常熟。他工诗 ,擅书画篆刻,绘画擅画山水(有人称其为黄宾虹画风的源头,这点待考),学吴镇、黄公望,峻爽流畅,为“画中九友”之一,同时亦工书法(篆刻家几乎都是书法家)。印章亦有时誉,王志坚(另一位印人)在《承清馆印谱跋》里称:“长衡(应为长蘅)不择石,不利刀,不配字画,信手勒成(不画印稿,直接奏刀),天机独妙。”朱简的《印经》将其归为”三桥派“。李流芳于崇祯二年卒于檀园,享年55岁。

2、印学贡献

李流芳的印学贡献在于继承文彭、宗法文彭,既上溯汉制,又自具创意。是”三桥派“中骨干,有后人称他与皖派篆刻大家何震(即”雪渔派“创始人)齐名,实际上,在印学成就及影响力远小于何震。

关于自己的刻印经历,李流芳老年回忆:“余少年时游戏此道,偕吾休友人竞相摹仿,往往相对,酒阑茶罢,刀笔之声扎扎不已,或得意叫啸,互相标目前无古人,今渐老,追忆往事,已如隔世矣。”刻印刻到兴奋之时,叫啸之声不绝,可见他也是沉浸其中且十分快乐的。

李流芳最重要的印学贡献在于他的这一句印论:“印文不专以摩古为贵,难于变化合道耳。三桥、雪渔其佳处正不在规规秦汉,然而有秦汉之意矣。”李流芳认为,学习篆刻不仅仅“摩古为贵”,最重要的“变化合道”,文彭、何震他们篆刻之所以水平高,是因为他们不完全照搬秦汉,而有秦汉印的意味,这其实就是我们后来说的“入古而不泥古”。他认为文彭、何震“其佳处正不在规规秦汉,然而有秦汉之意矣。”不完全照搬秦汉,但却有秦汉印的意味。其实,何震自成一派的原因即在于他在于秦汉规矩之外又在“猛利”一路的极致追求的结果。

现在学印章,言必称秦汉,“印宗秦汉”是打不烂的规矩,这当然不错,甚至可能也是唯一的出路,但如果我们学汉印是困死于汉印的规矩,那就显然进入了死胡同。李流芳的这一段话,可以做为勤修秦汉之外的一句警语,在学古之外,一定不能被秦汉印思想束缚,要“入古出新”。

3、篆刻作品

(李流芳印)

这显然是汉印的酒坛装了他自家的东西,印式是汉印印式的,但线条明显已经有了强烈的书法意味,在每根线的的起止运转中,将藏锋、搭接应用和表现得非常纯熟。我们知道,“印从书出”要到清代的邓石如理论才得以完善,而白文印“以书入印”,到了吴让之才算完全解决,但是在李流芳的作品里已经有了迹象,这当然是李流芳不“规规秦汉”而自出机杼的原因。

(每蒙天一笑)

这方印也取法汉印,只是印面上的五个字,“天一”二字正好简单 ,于是安排了合文,合占一个字的地位。这五个字语出杜甫《能画》(原诗是:“能画毛延寿,投壶郭舍人。每蒙天一笑,复似物皆春。政化平如水,皇恩断若神。时时用抵戏,亦未杂风尘。”)这方印刻这样一句话,应当已脱离原诗语境,意思是刻印、画画或写字每每“小动作”也安排得比较巧妙,只是“蒙天一笑”,是所谓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罢了。既是自谦,也有自傲的意思。这方印运刀以冲为主,又带有切刀痕迹,线条质朴(像苏宣的平和),没有过多停顿曲折(又像何震的直来直去),如此刚柔互补之后全印效果显得既爽朗清丽又见笔意舒展,同时也因章法上的安排的原因,有一种轻松、自然、貌淡神浓的秦汉风范。如果仅看“蒙”与“笑”两字,特别是“蒙”字,那简直就是典型的汉印,但看印的上部,又发现他不完全合于汉式,这种既不完全合秦汉格式,又“变化合道”,有秦汉意味的创作价值取向,这正是他印学思想的体现。

(山泽之臞)

古人常以“山泽之臞”来形容隐迹山林的高人隐士,刻这四个字表达的是李流芳的自我心境(他是绝意仕途的)。这方印在章法上采用了回文法,以求得“山”与“之”、“臞”与“泽”的虚实对角呼应,此印胜在章法,有的印谱释作“山臞泽之”,其实是错误的。在笔法与刀法浑融方面,既有笔意的浑圆肌肉,又有刀意的方正骨架,刀法上知冲与切刀并用,显得自然轻松,随意刻去,流溢着一种不经意的创作心态和文人雅士的风流意态。

(长蘅)

这是少有的朱文印,此印跳出秦汉,将小篆的流转韵味尽情展现,已不复局限于汉朱文印和字法篆法风格,这一点,他应当继承的是赵孟頫,是对“三桥派”的突破。

(思君令人老)

显然,这又是既师法秦汉,又跳出秦汉的一方印,古意盎然、憨态可拘的五个字随意自然地摆入印面,既古拙,又富有文人趣味。

再举一些他流传下来的印作(他的作品留下来的并不多):

(泛才不救丘壑辱)

(心如世上青莲色)

(忧心醉江上)

(帝言汝仙才努力勿自轻)

(乾坤落落布袍宽)

这几方印,除了在运刀上还有三桥派的短刀雕剔之外,印风上已接近何震的风格,这是时代的限制,篆刻发展到他这个时期,还不可能有邓石如、赵之谦那样的大突破。这也是李流芳作品的主流,与归昌世他们的作品风格近似,看多了就会觉得单调。但李流芳字法、篆法、章法(如“忧心醉江上”一印“心”字的变化。如“帝言汝仙才努力勿自轻”印中“努”字女部的夸大,最后一印的“乾”的右边省笔,“落”字的重文二短横与三点水共建中部的留红等)并不完全墨守汉制,仅从这一点来说,李流芳也算是当时文人作印的佼佼者了。

李流芳的意义在于“不规规秦汉”,这对于他所处的时代是有进步意义的。正是由于他这样的文人存在,篆刻才渐渐在文人手里,从一味的摹古走向了创新,也使篆刻终究成为一门独立出来的艺术形式,而不仅仅是一门“技术”。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