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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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娘说

作者：宋桂忠

又看了一遍春晚的小品《懒汉相亲》。这个小品语言幽默、有趣，包袱自然、响亮，瞬间火遍了全国。剧中，魏淑芬用“俺娘说”对懒汉潘富进行审视、辨别和批评，明确、犀利，一针见血，简直是观察人物的放大镜。俺娘说什么了呢?“俺娘说了：女儿大了要出门，要找找个勤快人。俺娘说了，有些个人胡扯八扯当本事，牢骚坏话烦死人。俺娘说了，耍皮球睡懒觉，这样的男人可不能要……”。家里的老人，用自己的道德标准、社会经验、生活阅历，对女儿择偶指明了方向，划出了红线，只要遵照执行，保准错不了。

这让我想起了我娘。

我娘早年随着父亲从青岛到了济宁，为了照顾好上班的父亲和几个孩子，做起了全职家庭主妇。在那个生活物质极端匮乏的年代，要照顾好一家老小，真是要大费脑筋，备极辛苦，但是娘做到了。

娘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上过一天学，小脚，脑后盘着一个发髻，当地叫“纂(zuan)”,穿大襟褂，扎裤脚，走路微晃，看着不稳，却飞快。直到七十年代初，在我的苦苦劝说下，娘才让我把“纂”剪掉，留起了略高于肩的短发。

娘虽然没有文化，但动手能力很强，操持家务干净利索，会做各种面食，会把不怎么好吃的食材做得尽量好吃，会剪裁衣服，会描绣花样，还会讲几个传说故事，更有趣的是，会恰到好处地说些很耐琢磨的歇后语。娘曾经讲过以前下的雪都是白面，后来被人间心地不好的人给搅和得变成了水;娘讲过老家的海边每年都会过大鱼也就是鲸鱼，它们是去给自己祖先扫墓。那时的我基本上都以科学的精神拒绝接受，仅听听而已。后来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发现老先生在自己的书里也记载了“过大鱼”的事，这才知道沿海的人们真的信奉这些传说。能肯定的是，娘绝对没读过《聊斋》，她所知道的，来源一定是乡亲们的口口相传。

俺娘说的歇后语，最是好玩儿。

俺娘说：“裁缝掉了剪子——光剩尺(吃)了”，这是娘每逢我瞪着眼各处各道找吃头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裁缝做衣服，最基本的工具就两样，一是剪子，一是尺子，须臾不离。尺子用来测量客户身体数据，剪子用来剪裁布料，然后缝制成衣。裁缝仅有的两件重要工具，如果把剪子丢了，可不只剩下尺了?吃究竟有多重要?圣人有名言：“民以食为天”!所以吃一直是普通人家最重要的事。困难时期，想吃饱都很难，吃好就更不容易了。记得娘摘了南瓜叶子做菜，要反复浸泡很长时间，把苦味冲淡，才能入口。作为正在成长期的我，就觉得整天肚子空空的，只剩下吃，也属于正常现象。

俺娘说：“40里不换肩——抬死杠”。抬杠，这是人们进行语言交流时常见的一种现象。意见不一，互相不服，或者专门找茬，就出现了抬杠。有的抬杠是为了活跃气氛好玩儿，有的抬杠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观点，有的抬杠却是为了让对方难堪。抬杠抬得轻一点儿，适当的时候把杠放下，不伤和气，不造成尴尬，这是会抬杠。有的人抬杠不知深浅，不懂退让，一味脸红脖子粗地咬着牙抬，一定要把对方抬垮才罢，情商低到了零，这就叫抬死杠。一个人抬着东西走路，必须要时常换肩，这样才能让肩膀轮流歇着，走得更轻松更远。如果走了四十里路都不换换肩，真就是抬死杠了。

俺娘说：“茶壶掉了把——光剩下嘴了”。遇到家中的孩子们不听话，想偷懒，可还罗列一大堆理由，娘就会引用这条歇后语。古往今来的茶壶，无论是铜的、瓷的，从高贵的紫砂到最普通的泥陶，最经典的造型就是壶体加一个壶把、一个壶嘴，即使皇帝老子用的茶壶，也是这般模样。如此简单却缺一不可的结构，没有了把，就只剩下了嘴。茶壶只剩下嘴，铁定会被扔掉，而一个人如果只剩下嘴，除了能说会道，正事干不来，结果就是被人们疏远，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俺娘说：“月亮地里数孩子——穷忙”。娘是一家人的好后勤，除了买菜做饭，家人的衣服、鞋帽有很多都是自己做。譬如做鞋，要打袼褙、剪鞋帮，要搓麻线、纳鞋底，最后做成样式不太美观可是很耐穿的鞋子。每天上班的人走了，上学的人走了，娘就一个人在家摸摸索索干这干那没完没了。天天如此，娘怎能不累?累了，偶尔用“月亮地里数孩子——穷忙”发发牢骚，然后接着干。月亮地里数孩子，为什么叫穷忙?大概以前的穷人家，财产少，孩子多，大人忙得脚不连地，压根顾不上孩子，只有到了晚间，才能有空数一数孩子都回家了没有，还缺哪一个。一个穷，一个忙，把为生活挣扎的芸芸众生相描述的那样通透。当然，现在的人们照样忙，但穷已经不见了。

娘去了“那边”已经几十年，再也听不到“俺娘说”了，可是“俺娘说”始终响在我耳边。

作者简介：                                                  

宋桂忠，济宁医学院工会退休干部，平时喜读书，喜欣赏书法，偶尔写点小文字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