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双脚的意识流》 王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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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日子走着上下班，手机显示：日行一万步。

　　记忆中，日行一万步乃至两万步的时候并不少。

　　最初，它伏在青葱的枝头，学知了叫个不休，看墨绿的大兜子从我左肩换到右肩，再从右肩换到左肩，淋淋漓漓的汗水打湿了左边的黄土地，也打湿了右边的沥青路面。

　　接着，它化身负重前行的蜗牛，向新区的方向挺进，一路上收集风起的日子，倾听花开的声音，两行足印仿佛湿答答的毛巾，拧一拧，七月八月的雨便在脚底咕唧咕唧，太阳出来了，干花似的十一二月远远地递给我一双高帮雪地鞋。

　　……

　　其实，除了上学、上班，我的脚更喜欢自由自在地丈量世界。

　　十二年前，我去了大连。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出游。下了车，我忍不住跳了起来——喧嚣的市声太火热了，竟似把煮沸的海水运到了我脚边。看到星海公园，我分明闻见了早市上烤地瓜的香味。真的，那些微微硌脚的鹅卵石对我的双足来说，可不就是别致的早餐？“餐后甜点”么，也必不可少——当金石滩的细沙温柔地抚弄我的脚趾，我眼底不知不觉铺满了蓝色，有天空，有大海，还有那艘与天空和大海撞色的小帆船……

　　几年后，我去了凤凰山。本不热衷于爬山，可禁不住家人劝，想，看看这号称“万里长城第一山”的地儿也好。

　　至今记得，乘车经过一个转盘，依稀可见丹东市区边缘高耸的山在云雾中闪现，似近非近，说远不远，仿佛一只凤凰迎面飞来飘飘欲仙。

　　我们下了车，又走了一段路，才到山脚下。艳阳高照，雾霭消散，凤凰山似真的神鸟一般俯瞰芸芸众生。刹那间，我的脚比我的心抢先说出了心里话——“壮观！”我的脚也比我的大脑早做出了决断——先去凤凰洞看看。

　　然而，急切的心情得让位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想领略凤凰洞风采的人实在太多了。无奈，我们三步一歇，两步一停，听人讲述“凤凰洞”名字的由来，倒也拼图一般把关于它的美好传说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越往上爬，山势越险，我只好收敛心神，紧跟前面的一双双脚挪动，半点不敢左顾右盼。好不容易进了洞。片刻的黑暗过后，仿佛从洞深处涌来点点灯光，在洞顶幽幽地旋转，一只只凤凰的微蓝的影子活了起来，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再往里走，以凤凰为主题的壁画、雕塑不时显现，我饶有兴趣地驻足观看，流连忘返。不觉已将洞内景观浏览一遍。出口像尖尖的鸟吻，指引人们走上前去，我却坐在一块石头上，半天动弹不得，一波一波的疼痛从脚掌传到脚尖——我的脚起泡了，都是新买的小白鞋惹的祸……

　　呃，新买的小白鞋。我没想到，若干年后会在其他情境中与它的呓语狭路相逢。

　　一个红灯，两个红灯，三个红灯……仿佛迷乱的霓虹，在我和车子的正前方闪闪烁烁。“直行”“有区间测速”“限速50”……导航在耳边聒噪不休。我能感到汗毛持续打开通风口，比我还紧张地握紧方向盘。脚跟隐隐作痛，似是提醒我不要恁大力气踩离合。终于，置身于靠右侧的车道，那个四平八稳的卫生院遥遥在望。

　　梦游一般挤进大厅，在前台寻找写有自己名字的表册，去第二间屋子排队，听医务人员说明哪些人群不适合接种新冠疫苗，在“知情人”一栏签字，去第三间屋子打针。三步一歇，两步一停。人们交头接耳，“疼吗？”“不知道，说是好比蚊子叮了一下么。”我往队伍中挪了挪，不用低头，也能窥见小白鞋面带歉疚的神色。轮到我了，打针，止血，半小时留观，持表去前台盖章，出门……

　　单手握起方向盘的那一刻，我的心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看刚扎完针的那条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体一侧，回想一早上忙乱的准备工作，瞬间忆起若干年前凤凰洞囗的石头——那尖利的鸟吻。我的脚老老实实地发了十分钟呆，问自己：明明有好几双鞋，却为何偏偏选择了还在磨合期的小白鞋？答案像凤凰山顶的雾，若隐若现。也许，是忙中出错，也许，是习惯使然，也许，我不过是想借小白鞋带给我的疼痛感，来掩盖想象中那未知的针头的挑战……

　　正想着，一片斑驳的迷彩闯进了我的视线，只见好多新兵列队站在医院门前。在那些年轻的脸上，我看不到因揣测而产生的茫然，看不到因等待而滋生的焦虑，他们面容平静，眼神坚定，按教官指令依次走进大厅，步调一致，步履从容。我忽然有点儿惭愧，关掉舒缓得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摇开车窗，让开始变得灼热的阳光进来。我不确定脚跟是不是又痛了一下，因为，不知不觉间，我的两脚已紧紧并在一起，纵使一只有痛感，另一只也帮它分担了一半。

　　返程途中，我关闭了导航，与其说凭记忆驾驶，不如说是听从心的指令。小白鞋默默地陪着我，想必，疾驰的车轮令它想起了其实未曾谋面的波澜壮阔的大海，而渐渐远去的整齐的队列，则在它耳畔悄悄地说，“这才是挺秀坚韧的'万里长城第一山’……”

　　一眨眼，距我第二次接种新冠疫苗的日子又过去了好些天。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休息日，可医生和护士坚守岗位，一丝不苟，认真地一一核实、说明……

　　护士们穿的多是白鞋。

　　在排队等待和留观的间隙，我看见有两个护士在人群中穿行，边接电话边走，步履匆匆，还要见缝插针，抽空回答人们提出的问题。她们的鞋想必比我的沉重，她们的脚想必比我的承受了更多的酸痛。

　　“下一个！”第三间屋子里传出清亮的喊声。不用说，是那个男护士。他是个清秀的小伙子，机器一般坐在负责打针的护士旁边，及时记录我们每个人注射疫苗的具体时间。他的字个个像大块头，跟他本人瘦削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离开医院时，我无意间回头，竟看见那男护士经过走廊，走得很慢很慢，几乎是三步一歇，两步一停。从他飞快地蹙起又轻轻地舒展的眉上，我推测他大概脚受伤了。真没想到，之前一直面色如水的他竟跟我一样，私下里在与自己的脚进行无声的博奕。“在疫情防控这场特殊的战斗面前，没有人是轻松的，”我想，“这小伙子或许刚刚踏上征途，或许刚刚完成一次冲锋，但他和他的同事们，以及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所有医护人员，在我们身边及那些遥远的地方，一起引领或坚强或柔弱或明朗或迷惘的人们，保持干净的面容和开阔的心胸——这看似平常的点点滴滴，早已储备了远远超过一条江河的能量，暗暗蕴藏着生命之山的巨大的回声。”

　　真的。人在沉静或专注的时候，反而更能深切感受到天地万物的律动。我就是这样。

　　数不清有多少次，当我经过那个广场前往工作地点时，总有一瞬忍不住驻足凝望，吮吸，让那丝丝缕缕缱绻无声的美留在记忆的底片上。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白杨发芽了，嫩柳泛绿了，草地上缀满了小黄花，还有那些被或圆或方的小灌木围在正中间的不知名的树，今天枝叶舒展哗哗响，明日雪白的蓓蕾悄悄绽放，风儿一起，那稠蜂蜜一般的香便撞得人鼻子和心都痒痒……

　　严格来说，广场上让我的脚记忆犹新的是，几乎每隔一段距离，便能与忙忙碌碌的蚂蚁相遇，间或邂逅几只波浪般涌动的重生的毛毛虫，以及在光洁的石板地上寻觅同伴踪迹的黑豆般的盖盖虫……它们不会说话，可我能听懂它们的心声，就像我的脚，在日益复苏五彩斑斓的大地上，总能借助一块骨碌碌的小石头或一汪能盛下蓝天的小水洼，在短暂的阵痛抑或麻木后，捜索到那些日走一万步乃至两万步的记录。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你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为找到那片海不顾一切……”远远地，从哪里传来许巍的歌声。我听见了，我的脚也听见了。它若有所思地问我：“一直行走会不会很累？”我沉吟半晌，说，“只要认真地过好每一天，眼前拥有的生活就不会是苟且，但是啊，想不想、能不能拥抱苍穹下更深沉的海和更壮美的山，让自己融入更充实的世界，就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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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素艳，内蒙古通辽市人，文学爱好者。曾在《故事会》《内蒙古日报》《通辽日报》等纸媒和部分公众号平台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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