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皇居里的中国水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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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的节假日中，有“绿色之日”这个节日，现在是5月4日。本来“绿色之日”这个节日，是定在4月29日的，也就是日本昭和天皇的生日那一天，这一节日的制定，与昭和天皇对植物的热爱有关，特别是1949年以后，昭和天皇一直关注一种原产中国的水杉，并形成了一段历史的佳话。

天皇的研究与中国水杉

昭和天皇从年幼的时候就对研究生物很有兴趣，一生都在收集动植物标本，并且在变形菌类、植物及水螅纲等的分类学研究上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1925年，他在当时的赤坂东宫里建立了自己的生物学实验室，在老师服部广太郎的建议之下，他开始了对细菌和微生物的研究，他发现了十几种新的水螅虫种类。昭和天皇的标本收藏超过6万份，现在多转移到国立科学博物馆保管。今年4月29日，是昭和天皇的诞生120周年纪念日,国立科学博物馆举行了“昭和天皇的生物学研究”的企划展。

笔者家附近水杉（摄影|张石）

昭和天皇认为植物都有自己独特而尊贵的的生命，据担任天皇侍从长的入江相政的《宫中侍从故事》一书，1965年9月，昭和天皇在那须静养，听说侍从们把皇宫和吹上御所周边的草作为杂草铲除了，他说：“没有杂草。” “无论怎样的植物都有自己的名字，他们各自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经营着自己的生命。不要用人类片面的想法，把它们定为'杂草’。要多加注意。”

在昭和天皇漫长的生物学研究生涯中，他曾对一种中国水杉非常重视。由宫内厅编辑、2015年出版的《昭和天皇实录》记载的有关昭和天皇的最后一件事，发生在1988年12月12日。这一年的9月，昭和天皇已经吐血，在病床上，昭和天皇看了将要出版的《皇居的植物》一书，他多次命令侍从确认书中一种在日本叫做“曙杉”的植物名字是否得到了统一。

笔者家附近的水杉（摄影|张石）

“曙杉”在中国的名称叫“水杉”， 水杉是杉树科的落叶针叶高木，生长速度快,在世界各地作为公园树木和林荫树栽种，高可达35米，直径可达2米，叶为线形且柔软，球花单性，雌雄同株，秋天叶子变红，人称化石植物。已经发现的化石表明水杉属在中生代白垩纪及新生代曾广泛分布于北半球，在中生代白垩纪和新生代约有6至7种，但在第四纪冰期以后，绝大部分水杉属的物种因气候变冷而灭绝。

1939年，日本植物学家，时为日本京都大学讲师的三木茂博士（1901－1974）发现了一种和红杉（Sequoia）相近而又不尽一样的植物化石，1941年发表论文时命名为Metasequoia，Meta。当时认为：这种红杉早已绝迹，只有化石存在。

水杉的发现

1941年冬天，中国国立中央大学森林系教授干铎由湖北西部前往重庆途中，在路过境内的谋道镇时，他在一条名为“磨刀溪”的小溪旁土地庙后面发现有一株较为奇特而不常见的大树，那是一棵从未见过的落叶针叶大乔木，当地称为“水桫”，由于时处冬季，当时树叶已经全数落下，未能取到标本。

1943年7月，中国农林部中央林业实验所技工王战到达磨刀溪并找到此树，并于7月21日正式采得水杉枝叶、果实标本，认为这是“水松”。1945年夏，王战将一小枝水杉和两个果实交给了中央大学树木园技术员吴中伦带回学校，并交给中央大学森林系树木学教授郑万钧鉴定，郑万钧教授见到标本后认为不是水松，而是新类群。1946年4月、5月间，当时北平的静生生物调查所所长胡先骕教授，在助手傅书遐的协助下将郑万钧寄来的水杉标本鉴定为三木茂发表的化石Metasequoia。

1948年5月，胡先骕和郑万钧联名在静生生物调查所《汇报(新编)》第一卷第二期中发表题为《水杉新科及生存之水杉新种》的论文，原认为早已灭绝只存在于化石之中的水杉（Metasequoia），在中国被发现。

水杉与天皇及日本

水杉存在现存种的消息传出以后，各国植物学者和古植物学者对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古生物系主任Dr. Ralph Works Chaney于1948年专程赴华实地考察水杉。水杉发现的经过经各种媒体广泛报道进而为世人所知，被视为植物学的重大发现。Ralph Works Chaney将树苗和种子送往世界各地，1949年10月8日，他将一棵自己培育了两年，约37厘米高的树苗和500颗种子献给了日本天皇。向来对植物，特别是珍希植物情有独钟的昭和天皇非常高兴，亲自把这棵树苗和自己用得到的种子栽培的另一棵树苗种植在皇居吹上御苑的花荫亭南侧。现在，前者已经成长为高20米、树干胸高周长为1.78米，后者成长为高21.75米、胸高周长为2.55米的参天大树。目前在皇居吹上御苑有水杉8棵；皇居西部地区有2棵。

1987年，天皇亲手种下的种子来自中国的水杉在吹上御苑中茁壮成长，昭和天皇非常高兴，写下了一首赞美水杉的和歌：

在我国重新站起来的时光里

茁壮成长的曙杉日新月异

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在首相在任时的2017年1月1日发表的《新年感想》中，还引用了这首和歌。

生物御研究所编辑、1989年由保育社出版的《皇居的植物》一书封面的书带上写着：“昭和天皇最后的著书，是昭和天皇有关1470种植物的调查研究记录，卷首有昭和天皇的照片和植物的彩色照片233张。”

皇居内冬日红叶风景（摄影|张石）

这本书的序言中，昭和天皇还特意提到了水杉：“可以说这是美国、日本、中国联合起来，所带来的卓越的调查的结果，确实令人感到非常高兴。”

此书中4处提及水杉，不仅从植物学上详尽介绍了水杉的属性，也叙述了发现水杉及水杉传到日本的过程，而且还赞美了水杉到了秋天时美丽：“在针叶树中，水杉和落羽杉橙褐色的叶子沐浴着朝日，闪烁着光辉，非常美丽。”（26页）

而发现现存的水杉时，正处于二战期间。1937年，中国抗日战争爆发，这年11月，干铎先生所在国立中央大学从南京西迁重庆沙坪坝，在重庆大学出借的松林坡建造校舍复学，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美国太平洋海军舰队基地——珍珠港的军事事件，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导火索，而水杉的发现的过程，正处于日本与中国及美国战火纷飞的年代。

发现这棵水杉的干铎先生（1925—1931）曾留学日本，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干铎参加留日学生全体归国运动，毅然回国，在北京大学农学院继续学习。1941年他到重庆中央大学任教，是中国著名的林学家、林学教育家，是中国当代森林经理学的开拓者之一，他吸收和引进日本的“森林经理学”学学说、探索中国式的森林经理方法方面，主编了《森林经营规划学》等具有较高影响力的专著。

日本昭和天皇在战后一直深刻反省日本发动的战争，坚持和平主义，不仅希望日美之间能够友好合作，也希望日本加强与中国的友好合作，更希望中、日、美能通力合作。

他把来历不凡的水杉亲手栽种在皇居中，应该不仅因为这是不寻常的植物，也包含着昭和天皇抚今忆昔，感慨万千的复杂心境。

如今，中国原产的美丽水杉，已在日本各地开花结果，日本有五大水杉绝景，分别是花博纪念公园鹤见绿地(大阪府)、Tove  Jansson黎明儿童之森公园(埼玉县)、别所沼公园(埼玉县)、牧野高原(滋贺县)、水元公园(东京都)，一些大学里也有水杉的林荫路，春日抽芽，一片嫩绿；夏日郁郁葱葱，满地浓荫；秋日嫣红，如美丽的火炬。

滋贺县高岛市牧野高原的水杉林荫路。（图｜维基百科，赛根·罗吉摄）

在我居住的埼玉县，我家附近的一个很小的公园里也有一棵非常高大的水杉，一到秋冬之际，满树橙黄色的叶子非常美丽，我看到这棵树的叶子和树干，觉得是一棵水杉，还照了一张在水杉垂下的叶子之间有朦胧月影的“艺术照”，但是毕竟欠缺有关植物学的知识，因此特意打电话到市政府打听，他们特地派人来现地考察，然后打电话告诉我：那是水杉。这件小事，也令我深深感动，看来中日之间的友好缘分，到处可见，只是有时你即使看到了，也不一定知道。

目前，世界上已有50多个国家栽种水杉，而它在日本的生根开花，更是一段不平凡历史的缩影。

张石专栏丨樱声梅影

张石

资深媒体人

著有《川端康成与东方古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