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花娘】◆高一梦

作者简介  

高一梦,笔名一梦,1981年生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生于齐鲁之邦,长于礼仪之乡。受孔孟濡染,生性喜文,效法先贤,弃医从文。翰墨丹青铸我,文琴书画逸人,喜欢读书,酷爱旅行,痴迷文字。以文字扣动人心,是为毕生所求。

花  娘

“咣、咣、咣”,三声巨响之后,缘分的天空KTV302包房的地面上布满了一闪一闪亮晶晶的玻璃渣子,在屏幕的映照下,折射着狰狞而诡异的光芒。

而此时,还在卫生间里背对包房的门,露着白白胖胖的大屁股正在撒尿的郭克显然没有意料到妻子秦雨会搞突然袭击,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惊慌失措得赶忙提起跌落到脚踝的大裤衩,走着醉酒独有的猫步,恨不得把自己拧成一根麻花,才扭到了秦雨面前。

秦雨嫌弃地后退了两步,眼中愤怒的火焰如同岩浆一般似乎要瞬间喷射而出,将眼前这张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肥脸熔化掉。

媳妇,你咋来了呢?酒精的麻醉让五大三粗的郭克此刻秒变小萌萌,有些死皮赖脸地朝秦雨身上贴。

哼,秦雨重重地从鼻孔里喘了个气,白眼仁翻得恨不得从郭克身上剜下一块肉,随即就像机关枪上了膛一样开始了河东狮吼:我要是不来,能看到这样的好戏嘛,我TMD的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玩意,狗改不了吃屎!!

秦雨说这话的同时,眼角的余光像刀子一样削了一下那个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瘦小的身影。她长发披散着,盖住了半边脸,超短的裙,短得连大腿根都差点没遮住。

而此时站在包房门口一直沉默的慕南月,任凭闺蜜秦雨在那发泄着愤怒而冷眼旁观,这样尴尬的场面也不适合说什么,只是用敏锐得有点职业病的触角审视着房间里的风吹草动,不管怎样,目前还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但见秦雨的目光瞬间转移,又见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不知怎的,对那个被秦雨恨不得打到十八层地狱的陪酒女,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于是伸手扯了一下秦雨,说:行了,先把郭克领回家吧,其他的交给我。

秦雨显然也没有更多的精力转移目标投入下一轮的撕扯,爬满泪痕的脸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慕南月,转过头却像京剧变脸一样,拧着郭克的耳朵,在郭克杀猪一样的嚎叫中,出了包房。

慕南月顺手带上了KTV沉重的门,脚步一点点靠近沙发角落里的那个身影。屏幕的光投射在她的背上,无端地将背影拉得很长,长到,脚在地上,头已经到了天花板,那一片阴影很浓重也很嚣张,一点点地吞噬着那个小身影的安静和淡定。

别过来,别过来,突然那个女孩蜷缩成更小的一团,用抱枕深埋着脑袋:别打我,别打我。

慕南月依然走过去,温柔地拿开了她头上的抱枕,把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后背,安慰道:别怕,我是姐姐。

这时候,那张小脸才从凌乱的长发中挣扎出来,带着一丝期冀看着她,随即又很快地转身,头摇成一个拨浪鼓:不,你离远点,别脏了你的衣服。

每个女孩降临世间,都是最纯洁的天使,有时候风雨太大把翅膀打断了,跌落在了污泥里,但是只要她愿意,还会长出新的翅膀,重新变成天使。慕南月说了一番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听得懂的话,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真的吗,我可以吗?这时候面对慕南月的小脸有了一丝渴望和期盼。

当然,只要你想。

我想。

你多大了。

18。

叫什么名字。

她们都叫我花娘。

好,咱俩先加上微信。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我来找你。慕南月出了包房的门,却碰到挤在门口窃窃私语的几张脸,她脖子一梗,什么也没说,在服务生们的神色诡异中挤出一条道,离开了。

7月末的一天,慕南月拎着一个6寸的小蛋糕来到缘分的天空KTV,特意点了花娘作为服务生。然而推门进来的花娘却让慕南月眼前一亮,原先棕栗色的头发染成了黑色,梳了一个歪歪的麻花辫子,穿的是及膝的服务生套裙,干练中还带着几分清纯。慕南月冲她笑了笑,很自然地拍了拍沙发,示意她坐下。

花娘也笑了,显然笑里带着几分诧异。

来,陪姐吃个蛋糕吧。今天是姐生日。慕南月很自然地切了一块蛋糕递给她。

花娘并没有吃,反而是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有话想说,到了嗓子眼却又咽了回去。

慕南月朝向她,很温柔地笑了笑:你想问为什么,对吧?

花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有个妹妹和你一样大,我比她大十岁,虽然是舅舅家的妹妹,但却是我从小带大的,看到你,我就想起她,如果是她,我不允许她这样过完一辈子。你能明白吗?

你不认为我是个坏女孩吗?我只能在黑暗中生活,黑天来上班,黑天回家,见不得天日,我白天从来不像别的女孩那样去逛街。我觉得走在街上,就会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只有在这里,我才感觉到心里踏实。

不对,你和别的女孩一样,都是花一样的年龄,可能你经了一些风雨,心里装了太多别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你还是你,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

真的吗?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也差点成为一名大学生,但是因为自己的贪心,才毁了前途。我想过改变,但是我做不到。每天都有一个声音在我耳边重复着告诉我,我是个坏女孩,我不配拥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陪酒,黑夜,就是我这辈子注定的。

别怕,有姐呢,记住我的话,你和别的女孩一样,也是一个美丽的天使。如果你可以重新选择,你想干什么工作呢?

花娘有点犹豫,停顿了一下,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我也想像你一样,治病救人,我行吗?我可以吗?

只要你想,一切都有可能,啥时候都不晚。我亲友家有个烧烤店,缺个晚班的服务员,供吃住。你去那里,白天抽空看书,晚上赚钱养活自己。有什么不懂的,自己找个本记下来,等我有空了给你讲。

但是,我们老板不会放我走的。是他把我带到这个城市,让我在这里上班的,他不会同意的。

同意不同意,不是他说了算的。你18岁了,是完全行为能力人,可以对自己的任何决定和行为负责任,他没有资格不同意;就算你未满18岁,他也不是你的监护人,他决定不了不的命运。你的命运,只握在自己的手里。慕南月安慰性地拍了拍花娘的手背,顺手帮她把散落下来的刘海捋到了耳朵后。

果然,离开KTV的时候遇到了一番不小的阻挠。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晚上九点多还戴着墨镜,手臂上纹满了青龙的老板,叼着一根烟,翘着二郎腿,斜睨着眼神,坐在吧台那里,对着慕南月是一脸的不屑:花娘是我带到这里的,我得对她负责,谁也带不走她。

是嘛,那我倒想问问理由。慕南月天生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青天白日的法治社会,真不信谁还能限制谁的人身自由。

她是我的员工,她还不满16岁就在我这打工。

你确定?如果在法庭上你敢这么说,我可以指控你雇佣童工。

我是她的亲戚,出门前她奶奶把她交给了我,我必须对她负责。

她已经成年了,就是奶奶也不需要对她进行人身限制和行为监护,如果你还不放心,现在就给她奶奶打电话,我倒想知道,她奶奶是希望继续留在这里当陪酒小姐呢,还是愿意她念书,将来有个更好的前途。

她奶奶,早死了。老板生气地把烟头朝地上一摔,狠狠地一踩,似乎踩在脚下的是今天来砸场子的慕南月。他把离得最近的椅子一脚踢飞了,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嘶吼道:她是我的女人,今天爷不点头,天王老子也别想带她走!

呵呵呵。你以为姑奶奶是吓大的嘛,告诉你,姐二十几岁抓过小偷,斗过歹徒,上过前线,打过流氓,你是有点不服是嘛。咱俩试试。她是你的女人,好,有种你告诉我,她一个刚满18岁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女人的,16岁还是17岁,我可以告你诱奸少女。她是自愿的嘛,她的奶奶知道嘛,就算都是,今天她成年了,不想跟你了,她有随时结束关系离开你的自由。你今天敢阻止她出这道门,我就立刻打110,告你非法拘禁她的人身自由。

慕南月上前去,一把揪起他的脖领:你敢跟我称爷,姑奶奶在道上混的时候,你的KTV启动资金还没攒够呢。就这样步步紧逼,直到把那个“爷”逼到了墙角,对峙似的僵持了约十几分钟,“爷”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低下了头,你带她走吧。

慕南月高昂了一下头,就像一只斗赢了的公鸡,拉过呆若木鸡的花娘出了KTV的门。花娘一直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盯着慕南月,眼神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南月姐,你太酷了,我都想嫁给你。

崇拜我嘛,我打小在大院长大,就是个假小子,学了医才像个姑娘。然后在部队呆了几年,就成这样了。

是,熟悉的知道你是个大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战士呢。花娘羞涩地一笑,搓了搓自己的衣角。

一年的时间过得飞快,在慕南月这个名校高分学霸的辅导下,花娘考上了某市护理学院。逢着慕南月所在的医院校招的时候顺理成章地进了医院,成为了一名泌尿外科的护士。

开启人生新篇章的她,为了与过去彻底的告别,还给自己改了名字,叫花南雪。在她的心里,早已把慕南月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甚至她还会悄悄地在心里幻想,要是南月姐姐是个哥哥多好,她就可以永远地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过往的不堪回首,她注定了不能像别的女孩一样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有个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家,若是南月姐姐能一直陪着自己有多好。她有了新的身份,一个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她有了新的奔头,无数次开始憧憬和描摹自己未来的幸福。

但是面对科室里小伙的明明暗暗的示好,她总是会像触电般的闪闪躲躲,心里的那道疤似乎是被遮盖了,遗忘了,忽略了,但是只要谈起恋爱,没有男生会不在乎自己女友的感情史,不管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是心甘情愿的,还是被诱骗无辜的,都已经被世俗钉在了耻辱柱上。她在刻意地忽略它们,反复地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是一场噩梦而已。

可是,她并没有想到,生活从来没有作别过去,很多东西都是如影随形,甚至是阴魂不散。当它们重新青面獠牙地出现在生活里的时候,又该如何去面对呢。很多东西,根本躲不掉,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你必须拿出背水一战的勇气去跟它死磕,磕死了就死,磕不死才能真正的获得新生。

那一天,是世界前列腺日,科室的小护士们都跟着主任在门诊大厅搞义诊,接受患者的咨询。正在全神贯注地为一个患者做预约登记的时候,猛地抬头的花南雪,映入眼帘的却是那张无数次梦魇里追杀她的脸,那个让她从花季走进雨季,从女孩变成女人,从阳光躲进黑夜,从天使折翼坠入泥潭的男人,那个KTV的老板熊强。

呀,花娘,你这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啦,几年不见,变得更水灵了。熊强说着哈喇子差点流了一地,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捏住花南雪的下巴。

花南雪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得一只粗粗的手臂挡在了她和熊强之间,定睛一看,原来是科主任戴林。戴主任一脸严肃地盯着熊强,用的是警告的口吻:请自重。

自重?我是她男人,你知道不知道,她都跟我睡了好几年,你算哪根葱,来这里充好汉,哦,我明白了,怪不得这些年躲着我,原来是有新相好的了。熊强邪狞地一笑,摸着自己泛青的胡茬,盯着戴林和躲在他身后的花南雪,笑得一脸玩味。

章丘大葱。戴林一脸不正经地跟熊强正经:她是我科的护士,在别的地方我管不着,在医院里,谁想欺负她,不行。戴林还是寸步不让的横在中间,一脸的正义凛然。

怎么,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敢打我啊,来呀,打我一下试试,我能让你今晚就变网红,你信吗,都来看呀,医院的大夫要打人了。他这一喊不打紧,周围不明就里的患者呼啦一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甚至还有人掏出手机准备录像。

医患关系本来就是一个敏感话题,因为部分患者的“我弱我有理”思维,真的是把医护人员架在了两难的境地。气氛僵持不下,空气浓重得有点要凝固,剑拔弩张得好好的义诊眼看就变成了一场群架斗殴。

而得信赶来的慕南月风风火火的走着,因为步速有点快,白大褂的衣角一飘一动的,真有点行走江湖的既视感。她悄无声息地转到熊强跟前,一言不发的,就死盯着他的双眼,眼里恶狠狠的光似乎想要变成匕首将熊强凌迟处死。

慕南月双手插在白大褂里,板着一张脸,就站着,熊强很快认出了这惹不起的姑奶奶,立刻蔫了,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走了。

戴林有点纳闷地看了看慕南月的脸,很不可思议的笑了:就这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为啥那么怕你呢。

因为我是他姑奶奶。慕南月傲娇的甩了甩头发,回头冲他笑了。这一笑让戴林不禁心旌荡漾了半天,同门师兄妹,同年入医院,同一科室共事六年了,她在他眼里一直就是个谜。他喜欢她单纯的性子,简单的笑,却有时疑惑于她的复杂和城府。有些他觉得很棘手的问题,到了她那里就能迎刃而解。但是他从来没有正式地向她表白过,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她,哪怕是后来分到科室,被她视为亲妹妹的花南雪,他也是竭尽全力地帮带着。

又是一个夜班,花南雪做了两份盒饭,一份偏辣的,是给南月的,自从来了医院,无论是转科还是定科,她都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给南月姐准备一份盒饭,她知道那时候帮她补习的时候,南月姐总是不到11点就饿了,必须吃点东西,否则就会饿到睡不着。

另一份是给戴主任的,感谢他白天的解围。而戴林收到这份盒饭的时候,显然有点意外:没想到你花南雪的盒饭我也能吃得到呀,咱医院谁不知道,这是你南月姐的独一份恩宠。

被戴林打趣得有点害羞的花南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今天真的谢谢你,若不是你先挡了一会,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那样的情况我都丢死人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南雪,这点小事,你不用朝心里去,我帮你,是因为你是南月的妹妹,她的亲人就是我的亲人。戴林说得有点动情,显然是放松了平日里在科室的情绪戒备。而这也让南雪从字里行间听出了端倪,原来科室盛传的戴主任暗恋南月姐的事是真的,怪不得南月姐的事主任都照顾得事无巨细,甚至就连南月姐大姨妈来的时候,戴主任都会悄悄的给她桌上冲好一杯姜糖水。

花南雪端着盒饭开始发愣,甚至在戴林要接过盒饭的时候,她还生硬地捏住了,似乎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不想把盒饭送出去了。戴林的眼角带着询问的表情看向花南雪:怎么,就这一会就不打算感谢我的英雄救美了。

花南雪听了,松开了手,讪讪地解释:我担心有点凉了,想帮你拿回去热一热。

不怕的,我都吃凉的习惯了,多少次下手术,也都是对付一口就睡了。对了,你看看你南月姐吃了没有,没吃的话,把盒饭给她拿到微波炉热一热吧,她胃不好,一会吃了又该不舒服了。

嗯,花南雪应着,却心不在焉的从戴林的办公室退出来。戴主任对南月姐竟然这么用心,以前她怎么没注意到呢。但是看南月姐对他好像也不怎么感冒的样子,南月姐会喜欢他嘛,他们俩会走到一起嘛。应该不会吧,都这些年了,要是有故事早该开始了,但是看戴主任的样子,似乎对南月姐并没有放手的意思。

如此翻江倒海似的,做着复杂的思想活动,花南雪都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慕南月,不留神撞到了她的怀里,立刻脸红得像个秋天的小苹果。

干什么你,魂丢了,不上班干嘛去了。南月对她一直是姐姐对妹妹的方式,陪伴着她成长,敲打着她的不足,矫正着她的过失,总觉得她很简单,却从来没深究过她的心里小算盘,甚至是小阴谋。

我去给戴主任也送了一份盒饭,感谢他白天帮我。

我的南雪懂事了,那是应该的,没事赶紧去看看16床,有没有什么情况,晚上要精神点,就怕病情夜半的时候有反复。慕南月对于工作从来都是一丝不苟,滴水不漏的,决不允许病人在她的班上有任何的闪失。她这个副主任和戴林搭档多年,彼此有着很大的默契,不需要多说什么,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工作上还算顺风顺水。

然而一场勉强算得上医疗事故的突发事件,却突然的将慕南月和花南雪挟裹进了生活的一股洪流中,就算你努力地想上岸,却是那样的力不从心。有时候,生活真的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当那样残忍的面目全非,赤裸裸地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需要拿出忍受伤筋动骨的勇气,去接受和解决。

夜半时分,凌晨1点,外科病房905病房传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大夫,大夫,我爸不行了。

患者吴营,男,62岁,主诉腹痛,以血尿8小时入院,后给予完善检查,见前列腺钙化。初步诊断为尿道出血、肝硬化失代偿期、腹水等,给予止血、补液及对症治疗。

护士值班室的铃声大作,花南雪条件反射似的跳起来,三步跨作两步奔到病房,查看患者。只见病人出现意识丧失、抽搐、瞳孔散大、面色发绀,血压测不出,而此时医生值班室的慕南月也闻讯而至,立即采取抢救措施,心肺复苏持续十五分钟后,慕南月逐渐出现了体力不支,面容呈痛苦状,右手捂住腹部,脸部已经被疼痛扭曲得变了形,在将要瘫倒在地的那一瞬,吩咐花南雪:心肺复苏无效,快通知戴主任,继续给予电击。

说完这话慕南月已经脸色苍白地晕倒在了病床边上,花南雪顿时方寸大乱,吓得花容失色,她的第一反应是先救南月姐,可又想起来要通知戴主任,于是手脚忙乱的去主任室,等到戴林赶来,中间已经延迟了15秒。

戴林瞥了一眼瘫倒在地的慕南月,吩咐花南雪将她扶回值班室,紧急对病人实施了电击除颤。首次电击能量200J,第2次300J,第3次360J。直到凌晨3点,抢救治疗无效,宣布临床死亡,死亡诊断初步判定为猝死、心肺功能衰竭。

然而患者家属不依不饶,坚持认为慕南月在抢救过程中的突然晕倒造成了对病人的抢救不及时,延误了抢救时间,属于医疗事故,医院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给予相关责任人处罚,并给予家属一定的经济补偿。

经医患纠纷办公室协调后,家属不同意进行尸检,而医疗事故技术鉴定委员会认为,家属进行呼救时,院方第一时间进行抢救,抢救时间及时,抢救措施无误,不存在重大医疗过失。但家属坚决认为,主治医师慕南月在抢救的关键时刻因身体不适而晕倒,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机,而副主任医师在15秒后才进行接力抢救,在导致病人死亡上存在一定的过失。

后经卫生行政部门核验,认为家属的说法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判定医院赔偿家属3万元的丧葬费。但是在责任人认定上却出现了分歧,家属认为慕南月抢救之时昏倒,未尽到抢救责任;而戴林认为,慕主任在身体极度不适的条件下,仍然坚守夜班岗位,且在病人出现危险时,不顾个人安危进行了最大程度的抢救而导致自身体力不支虚脱而晕倒,她已经尽到了医者的本分和责任,不应该再被追究抢救不力的责任。

戴林反复强调,作为科室的负责人,他负有全部的责任,第一对病人看顾不周,没有在病人出现险情时第一时间到岗;第二科室员工出现身体健康隐患,没有给予足够的关心和调岗,是他本人的失职,甘愿接受所有的处罚。

那么到底是花南雪同时通知了戴林和慕南月,还是在慕南月吩咐以后才通知了戴林,涉及到责任人的最终判定。所以花南雪的证词显得尤为重要。而花南雪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的确在病人家属呼救的第一时间,她联系了戴林,然后通知了慕南月。因为戴林没有赶到,慕南月才拖着病体进行抢救。所以,戴林最终承担了所有的责任,被停职半年,罚款5000元。

而晕倒后的慕南月才明白,因为自己的体力不支,戴林要承担那么大的一个处分。她很自责,平时戴林多次嘱咐她要注意饮食规律,注意作息,要有一个过硬的身体素质,随时应对突发的抢救任务。但她从来不当回事,这次的关键时刻掉链子,让她深刻地反省了自己一上午,然后走到了戴林的办公室,看到戴林在收拾东西。

师兄,对不起,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应该听你的话,不然不会出这样的岔子。慕南月站在门槛那里,没有进去。戴林的被处分,凭空地让她觉得自己的担子重了起来,再加上内心里深深的愧疚,突然间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负重的骆驼,失去了主心骨,疲惫不堪。

南月,你不要自责,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也没有看顾好病人,我是个男人,是科室的负责人,这都是我应该承担的。再说了,没多大点事,也就半年,我就回来了,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充个电,吃一堑长一智,引以为戒吧。你身体好点了吗,要好好调理一下,不要那么任性了,我们在这救死扶伤的岗位上,身体不单单是自己的。戴林逮着机会又开始长篇大论的思想政治课。

好,我知道了。慕南月第一次像犯了错的孩子,在戴林面前乖得像个小猫,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八度,嗫嗫诺诺的,戴林见了,有点于心不忍,于是象征地拥抱了她一下,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没事的,以后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就算停职了,我不还是你师兄嘛。

而这一幕恰好被前来送查房记录的花南雪看在了眼里,她的南月姐竟然被戴主任抱在了怀里,他们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进展到这么亲密了?一种恐慌像电击一样在她心里游走着,散射着,蔓延着。南月姐真的喜欢戴主任嘛。不行,她一定要弄个究竟。

下了个白班,花南雪第一次没有跟慕南月打招呼,径直离开了医院,进了超市。听说戴主任喜欢吃鲅鱼馅的饺子,专门买了一袋鲅鱼肉馅,挑了些头茬的旱地韭菜,敲开了戴林在医院附近的怡园小区住所的门。戴林见到花南雪显然有点惊讶:南雪,你怎么来了?下班了?

戴哥,那个南月姐让我来的,她说你喜欢吃鲅鱼馅的饺子,她自己又脱不开身,让我过来给你包一些,在冰箱里冻上,省得你自己不好好吃饭。

戴林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慕南月以外的女人还真没有一个进过他这扇门,但是提到慕南月名字的那一瞬,他的神经有些放松了,竟然,南月也开始关心他了,内心窃喜了一会,侧过身,让花南雪进了门。

花南雪把菜拎到厨房的途中,眼神快速地扫视了一番戴林的家,书本扔了满地,桌上烟灰缸满满的烟蒂,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刺鼻的烟味。花南雪放下菜,就奔向客厅想要开始收拾。

戴林及时地制止住了她:南雪,南雪,你别收拾,我都习惯了,你收拾完了,我还得费劲找。那个菜就放着吧,饺子我自己也会包,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你们守好岗,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花南雪讪讪地把书本放下:那戴哥,你待着吧,那我走了。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要是换做南月姐,你肯定乐得屁颠屁颠的,哼,南月姐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嘛。

又一个周五,花南雪奉命来给戴林送新入院的患者病历,戴林还是上次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接了病历,纳闷的眼神看向仍然执着地站在客厅并没有打算走的花南雪:怎么了,南雪,还有别的事吗?

戴哥,今天是我的生日,南雪姐很忙,也顾不得我,我从小父母就没了,看着我长大的奶奶也没了,来到了科室里,你一直像个大哥哥一样的照顾我,你能陪我吃顿饭吗?花南雪说着说着便要梨花带雨的表情,瞬间激起了戴林内心深处的怜香惜玉,更何况这是南月的妹妹呢。于是情绪缓和了很多:那行,你去买菜吧,想吃什么买什么,回来哥给你做。

花南雪笑着跑出了门,奔去超市买了满满一推车的菜,却全是戴林爱吃的,折返回来,便开始择菜,洗菜,下锅,戴林主厨,她来打下手,很快一桌子丰盛的菜就摆齐了。花南雪摘了围裙,兴奋地朝那一坐,伸手就要打开那瓶戴林珍藏了好久的红酒,却被戴林制止住了:南雪,不着急,稍微等一会。

花南雪满眼期待地看向戴林的脸,目光的炽热就要将戴林瞬间融化的感觉。戴林避过了她的目光,有点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这是你22岁生日,虽然我第一次陪你过,但是也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没等戴林话音落下,花南雪兴奋得一蹦老高,张开双臂就冲过去想给戴林一个大大的拥抱,戴林没有丝毫的提防,被突然的外力作用推动下,猝不及防地倒在了沙发上,而花南雪也顺势和他倒在了一起。

正在这时,钥匙孔窸窸窣窣的响了几声,慕南月提了一个八寸的蛋糕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异样,很自然地打趣道:南雪,你是不是又欺负你戴哥了。

戴林倒是很不自然的表情,赶紧挣扎着起身,对慕南月解释道:南月,不是你想的那样,南雪她,我……

花南雪也羞红了脸,局促地起身,用脚尖在地面上划着圈圈:南月姐,戴哥说有惊喜,我就没控制住开心,给他撞倒了……

你俩都怎么了,他是我师兄,你是我妹妹,我们之间还需要解释嘛。慕南月依然是一脸的不在乎和没心没肺。

我说的惊喜,就是你南月姐,刚下了手术,就去订了蛋糕,赶来一起陪你庆祝。戴林恢复了平静,顺手接过南月手里的蛋糕,很贴心地吩咐道:快去洗手,咱们可以开饭了。

花南雪看着眼前的俩人,暗自想,南月姐竟然有戴主任家的钥匙,彼此那样的熟悉,不像是情侣,倒像老夫老妻那般的自然和谐。

一顿饭吃得慕南月昏昏欲睡,还没等生日歌唱起的时候,就已经困得眼睛睁不开了,坚持到陪着花南雪吹完蜡烛勉强吃了一口蛋糕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戴林见状,怕她着凉,转身去卧室拿了一个小毛毯给她披上了。动作是那样的充满爱意且轻柔,生生地把花南雪看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等花南雪刚把碗筷放下,戴林就阻止住了她去刷碗:南雪,你先回吧,晚上还值班,等你南月姐睡醒了,我再送她回家。

花南雪怔怔地盯着慕南月的脸庞看了看,那样的安静恬淡,就像在自家睡着了一样,也像以前陪着她高考,她总是先困得睡着了,那个样子一模一样。可是,今天,这样陪伴她的,却是戴林。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花南雪退出了门,从戴林家到医院,总共也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她走得沉重且纠结。

半年的时间过得飞快,戴林解除了停职返岗。第一件事就是把花南雪叫到了办公室。这次的语气却不像以前那样的温和亲切:南月有我家钥匙的事,是不是你传到科室的。我就不明白了,那可是你姐啊,当初为了让你留在我们科室,她是这六年来第一次求我,她害怕你去了别的科室,受别人欺负,看别人白眼,听别人说长道短,可你呢,你就这样恩将仇报的毁她的清誉吗?你对得起她这些年在你身上的付出嘛,你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嘛,花南雪。

戴林最后一句话,恶狠狠地加重了语气,听在花南雪的耳朵里就像是极度的讽刺和责骂:是,我是没有南月姐心地善良,也没有她纯洁高雅,但是帮我是她自己要帮的,我没有求她!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了花南雪的右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明显的手指印,看得出戴林的怒气在一点点的往上蹿:你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为了你,你知道她承受了多么大压力,你以为我们医院是谁想进来就能进来的嘛,你今天就是这样报恩的嘛。你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也是为她好嘛。

慕南月听到动静赶来,一把护住花南雪,怒目相向地瞪着戴林:你干嘛跟她一个小孩子动手,她不懂事,你多说说劝劝就好了,女孩子脸面多重要,你怎么能打她的脸呢。慕南月摸着花南雪的脸,心疼地吹了吹。

脸面?你问问她,还有没有一个女孩子的脸面,打着你的幌子来我家要给我包饺子,谎称你夜班没空到我家让我陪她过生日,你知道她内心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你拿她当亲妹妹,可是她拿你当她的亲姐姐了嘛。戴林一时间被慕南月指责得有点语无伦次且口不择言,就把过往的事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医院的小护士投怀送抱的我见多了,但我真没见过这样连自己未来的姐夫都不放过的。

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为什么,但是我相信她,相信她那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理由,她有什么错,你应该先找我,在这里,我对她负全责。慕南月眼神闪过一丝清冷,就那样护犊子的表情,护得心甘情愿,毫无理智和冷静而言,冷冷的眼神像一把刀子,看得戴林明显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和她之间,因为花南雪突然出现了一道鸿沟,是那样的不可逾越。

而伏在慕南月怀里的花南雪,此刻就像在农夫的怀里苏醒了的蛇,抬起了头,高高地吐着芯子,向戴林示威一样地笑了:我是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今天我就告诉你,就是因为你可能是我姐夫,我才靠近你,南月姐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她,她只能是我的,将来我要嫁给她。

花南雪的一番话,顿时将两人钉在了原地。就连廊道里,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值班大夫和护士们,也开始咬耳朵,嗤嗤地笑。

慕南月很快清醒了头脑,嗔怪地捏了捏她的脸,笑着说: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走吧,跟姐回办公室。于是牵强地笑着,装作若无其事地牵着花南雪离开了。

关上值班室的门,却是慕南月的一番语重心长:

南雪,他们都不懂,姐懂,你对我,只是一种依赖,你不是不喜欢科室的那些小伙,你只是害怕,害怕又会受到伤害。你喜欢我,也只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姐不希望你这样,你应该拥有正常的婚姻和幸福。明白吗?不要害怕,不管是戴林还是别的什么人,谁也不能把姐和你分开,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有人替我照顾你,保护你。慕南月慢慢地拉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从KTV第一次遇见你,姐就心疼你,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让我放弃你的,你是我永远的妹妹。懂了吗?

可是,那段日子,我再也不想去想了,就像噩梦一样。就连我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又怎么会有别人能够坦然接受呢。我是真的害怕,除了你,他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我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嘴巴里,到最后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花南雪说着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扑簌的掉下来。

南雪,你记住,曾经你受过的苦,将来都会有一个人弥补你,爱你入骨,让你知道,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别胡思乱想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咱们要向前看,积极乐观地向前走。

慕南月还没说完,身边多了一双脚,顺着脚抬头,却是一脸怒气冲冲的秦雨,因为花南雪突然闹的这一出,慕南月都忘了,和秦雨约好了,去陪她喝两杯。每次秦雨和郭克吵架,都是她来充当情感的垃圾桶。而秦雨依然是刀子一样的眼神,狠狠地削着花南雪的脸。

我还纳闷呢,南月怎么突然多出了个妹妹,原来是你这个小狐狸精,在KTV里勾引我老公,现在又跑到医院来抢南月的男朋友,你还要不要脸。秦雨说着情绪有点激动,举起手里的包就要朝着花南雪头上砸去。

慕南月一个箭步蹿过去,护住了花南雪:秦雨,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妹,咱们俩就先离开这里,想要知道什么,我会慢慢给你解释清楚。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更不稀罕和这种肮脏的女人论姐妹,我真没想到,慕南月,作为闺蜜你就是这样替我出气的,你竟然去帮助勾引我老公的陪酒女,你让我的脸朝哪搁,跟她站在一起,我都觉得脏。秦雨是一副圣母的模样,居高临下地鄙视着花南雪,连语气里都充满了快要漾出来的嫌弃。

秦雨,你不要这样说,南雪她现在是一名护士,这些年她救过很多人的性命,她是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不管过去怎么样,她也是受害者,现在的她是脱胎换骨的她,我不希望听到你那样说她。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没有她,郭克也会有别的女人。慕南月对花如雪的维护,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甚至有些执拗。

也许就是这句话戳到了秦雨的痛处,就像被突然踩了尾巴的小猫,立刻变得张牙舞爪起来:行,慕南月,你非得维护这个小婊子,那咱们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就一刀两断。

慕南月冷冷地站着,冷冷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很淡定从容地接了一句:你随便。

这一刻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她也在所不惜,因为当初是她扶着南雪走到了正路上,她必须陪着她,直到可以放手的那一天。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她太明白对于南雪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而言,她这个精神支柱如果撤去,那无异于她的世界瞬间崩塌了,她要再学坏,那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对不起,南月姐,是我拖累你了,我就是一个累赘,不值得你这样对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花南雪看着走得怒气冲天的秦雨的背影,那些假装忘记的沉水往事,这时候一股脑的涌上心头,瞬间将她淹没了,有种浓重的窒息感。原来有些事,就算你想忘,也会有人一遍遍执着地提醒你,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根本没有远离。

一连好几天,花南雪上班都显得闷闷不乐,心不在焉,科室的人说什么,她都已经不在乎了,科室的沸沸扬扬,很快就变成了医院的众所周知。多少次她去药局取药,或者去病房送单据,都能瞥见很多小护士远远看着她交头接耳,神秘兮兮的,等她走到跟前,却又装作客气地跟她打招呼,带着一看就很假的笑。

日积月累的,她战战兢兢到即使如过街老鼠一样在医院溜着墙根走,都能感觉到后背射来的冷枪冷箭,让她痛彻心扉。为了南月姐,她苦苦支撑着,然而,熊强的入院却变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那次义诊,熊强被查出了前列腺增生而被收治入院。术前导尿却上演了尴尬的一幕,哪个护士来,他都不让碰,非得点名让花南雪来。花南雪经历了这些天的流言蜚语,内心已经脆弱到一触即溃,然而表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

听说熊强招呼她,二话没说拿了器械盘就靠近了他的病床,准备给他导尿。等到暴露私处,准备操作的时候,熊强一脸淫笑地问道:花娘,哥这枪还熟悉嘛,别的娘们我还真不愿意让她碰,还记得哥陪你度过的那些销魂的日子嘛。

花南雪脸像被火烧一样的烫手,同病房的人此刻好像突然间消失了一样,哑然地看着病房上演的这出狗血剧,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见。她只得故作镇定地说:病人在护士眼里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你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嘛,当初要不是你贪财,图我的钱,也不会跟我,也不会在KTV当了那些年的陪酒小姐,你以为你穿上这身护士服,就变天使了嘛。你只不过还是我玩过的宠物而已。我不放你,你就得陪我到死。熊强腾地坐起,眼里冒着火,闪着凶狠的光,把花南雪逼退了两步。

但是花南雪的脸上却是视死如归的凛然,死死地瞪着熊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就算死,也不会跟你再有丝毫的瓜葛。说完把导尿管啪地朝器械盘一扔,转身在满病房人的目瞪口呆中爬上了904的窗户,站到了外面的窗台上,那里仅仅有放下一只脚的宽度,只要她放手,立刻就是9层楼自由落体的粉身碎骨。

病房里立刻尖叫声此起彼伏,有看情形不对的病人家属叫来了慕南月和戴林,慕南月试图接近,但是一次次被花南雪情绪激动地喝退:姐,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的希望,我想活成一个你心目中的好女孩,可是我太累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做不到。让我去死吧,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南雪,你冷静点,是,他们都不想让你好过,既然你恨他们,为啥还要随了他们的心,顺了他们的意。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活着嘛。你就舍得姐嘛,你忘了那些日子姐在出租屋里陪你点灯熬油备战高考的日子了嘛,那么难的时候咱都挺过来了,听话,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把手给我,快把手给我。慕南月身体极力地向前倾斜着,就还差一个巴掌的距离就能拉住花南雪的手。

你跳啊,有本事你跳个给爷看看,我就不信你敢死,不过是吓唬人罢了,跳呀,跳呀。此刻的熊强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嚣张和跋扈,站到了病床上,还一蹦老高的,挑衅着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花南雪的神经。于是她松开了原本攀在窗台边的手,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慕南月眼疾手快,前跨一步,拽住了她的胳膊,花南雪垂吊在九楼和八楼之间的墙壁那里,还在死命地挣扎,而慕南月被她惯性一带,半个身子都已经探出窗外,戴林几乎是坐在地板上,死命地抓住了慕南月的两只脚,但是又如何能对抗得了花南雪悬空的脚蹬手刨呢,眼看着慕南月就要被拖出窗外。

南雪,你安静,如果你不想让南月姐陪你一起送死,就不要乱动了,姐快坚持不住了。慕南月紧咬着嘴唇,使出吃奶的劲,用的是领着小朋友上街防走丢的双手扣,但是她的胳膊何时承受过这样的重量,钻心的疼,好像胳膊就要从肩膀上被生生地撕裂出去一样,疼到头脑有些发麻,混沌,实在是没有一丝气力了,虚脱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南雪,不怕,姐在呢。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她躺在值班室的病床上,周围是一大圈子的人,哭得涕泪横流的花南雪,紧紧握着她的手的戴林,她艰难地扭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那张脸,竟然是她的弟弟慕南风:小风,你怎么来了。慕南月咧嘴牵强地笑了,就这样的笑却也能带着右胳膊一阵阵钻心的疼。

有人报警,我们当然得出警了,我再来得晚一点,恐怕就没有姐了。慕南风虽然比她小了六岁,却是一直像大哥哥一样的照顾着她,尤其是那习惯成自然的“摸头杀”,让站在一边的戴林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小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跟你说的小雪,以后你要拿她当自己亲妹妹一样看待,知道嘛?姐就把她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她,保护好她,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她,明白吗?慕南月拉过花南雪的手放到了慕南风的宽大手掌里。

慕南风暖暖地笑了,伸手很自然地帮花南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装作有点吃醋地说:你这个妹妹可是比我这个弟弟吃香呢,小时候为了保护我,她能拿刀子,现在为了护你,她都能拼命了。

花南雪停止了哭,却也哽咽着,忏悔地说着:对不起,南月姐,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你胳膊都受了伤,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的,活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他们越想让我死,我就偏要好好的活。

对喽,这才是我慕南月的妹妹。你记住了,该死的是那些人渣,他们犯了罪,会有法律制裁他们。咱们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花南雪送慕南风离开医院的时候,正看着熊强被押上警车呼啸着带走了。慕南风看着她纳闷的表情解释道:熊强没啥大病,故意欺骗大夫要求入院,就是为了接近你,伤害你。你跳楼的时候,虽然他有教唆、怂恿,主观上属于故意,但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所以并没有因此入罪。抓他,是因为组织未成年人卖淫。

慕南风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不妥,眼看着花南雪的眼圈又开始泛红,赶紧解释一下:你别误会,我没说你,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女孩子都挺可怜的,要不是上当受骗,她们也会有更好的生活。

话是这么说,说别人都可以不疼不痒的,放到自己身上未必能过得了心里那道坎。就算是你,会不介意自己女友的过去嘛,能够心无芥蒂地和她结婚,生子,过一辈子嘛。花南雪叹了一口气,低头摘了一朵小雏菊,在手里缠绕了好几圈,揉巴碎了,汁液染得手指头都要变绿了。

我不会介意她的过去,因为她受过苦,我会对她更好,以后的日子护她周全。慕南风掏出手绢仔细地帮她擦了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那样温暖的笑:别想太多了,朝前看,有机会我给你讲讲咱姐拎着菜刀为我报仇的故事,哈哈。

说完,慕南风昂首阔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花如雪心里温暖极了,她何其有幸,遇到了这么有爱的一家人,没有丝毫的嫌弃和鄙视,给了她那么多的呵护和鼓励。

伴随着全国各地新冠肺炎疫情的零星爆发,疫苗接种工作全面展开。因为监狱属于重点防控的封闭场所,医院接到了紧急命令,组建疫苗接种小分队奔赴监狱为犯人们打疫苗。在科室护士的动员会上,慕南月小心地征求了一下花南雪的意见:小雪,你可以吗?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去了你就可能要面对熊强。作为医务人员要有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不管以前有什么爱恨纠葛,在任务面前一律让步。

花南雪很坦然地笑了笑,放心吧,南月姐,我已经不恨他了。

监狱里的犯人们早早地排好队,一个个地上前接种疫苗,虽然全副武装,但是熊强透过护目镜还是认出了花南雪,盯着那闪着寒光的针头很惊恐地后撤了一步,转身就想要逃。监狱警很及时地按住了他,用眼神警告他“老实一点”。

花南雪笑了:没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里的一天吧。动作娴熟地扎完针,递给熊强一个棉签,嘱咐道:按压五分钟。在熊强转身的那一瞬,她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谢谢你。

面对她的感谢,熊强一脸的蒙圈,就被带走了。

又是一年护士节,整个医院的廊道上都弥漫着浪漫的气息,一年一度的晒礼物和红包大赛即将开始,看着别的小姐妹欢欣雀跃地攀比、打闹,花南雪感觉无端的失落和惆怅。这样的日子不属于她,还是主动自觉地多干活吧,有需要替班的,她都是积极地抢活。

刚要抱着病历本进病房,迎面的一束鲜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好意思地向左挪了一步,让个道,结果鲜花也跟着向左挪,她又向右挪一步,鲜花依然挡住了她的去路,她纳闷地抬头,从鲜花上面探出来的却是慕南风的脸。

小风哥,你怎么来了,那个南月姐在值班室呢,我得赶紧去病房,不跟你多说了。花南雪侧身打算让过他。

那你赶紧忙去吧,把花抱着,上病房里巡回展览一下,让他们看看,我们家小雪今天也有礼物。慕南风把花朝她怀里一推:南雪美小护,节日快乐。感谢你们的救死扶伤。说完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把花南雪乐得笑弯了腰。

我以为是南月姐的,谢谢你,小风哥,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护士节。为了不引人注目,花南雪把花先拿到了护士站,一帮小姐妹赶紧围上来:坦白从宽啊,是不是男朋友送的,天天那么低调。男神在哪呀,赶紧领来让我们看看呀。

不是,不是,是我哥送的。花南雪连忙急头白脸地解释,恰好一身警装的慕南风精神抖擞地从护士站经过:小雪,下了班,我等你哈,咱们一起吃晚饭。

哟哟哟,原来是警察小哥哥,啥时候处的呀,这么帅,小雪你也太能藏了吧,不行,你得请客啊,以后的早餐你都包了。科室的雷敏摇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撒娇似的嘟着嘴:不买点好吃的,我肯定是不会饶了你的。

别闹,那是南月姐的弟弟,是我亲哥。花南雪嘴上倔强地否认,心里却甜得像喝了蜜一样。她知道,小风哥趁着节日送的花,肯定是南月姐的授意,只是为了她在医院的大夫护士中间不要被人家比下去罢了。

呀呀呀,还亲哥,你跟人家有血缘关系嘛,我看情哥差不多。雷敏捏着她的脸蛋,恨恨地说:咱科室你是第一个收到花的,不请客没人跟你玩了。

行啦,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干嘛拿花当借口。花南雪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地把花束小心翼翼地找了个安全的角落放好,还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许别人碰,隔一会过来瞟一眼,看看她的鲜花有没有被别人给顺手牵羊薅走几朵。

就这样到了下班,迫不及待地抱着花束按照慕南风的定位找到了烤肉店,刚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南月姐呢。

她临时有手术,来不了。咱俩吃。不知道你爱吃啥,但是今天你过节,感觉烤肉和鲜花比较配,我就自作主张了。慕南风贴心地把茶杯推过来:玫瑰花茶,女孩子应该都喜欢。

你这么了解女孩子的心思,那我未来的嫂子肯定是天天泡在蜜罐子里了。花南雪打趣道,话语间却带着一股酸味。

哪来的嫂子啊,我不喜欢女人。慕南风是毫不在乎的口吻。

嗯?你是同性恋啊,我咋没看出来呢。花南雪嘴巴张得足够塞进去一只螃蟹,竟然,她和慕南风同病相怜了。

你别误会啊,我性取向没问题,我就是比较害怕和女孩子相处,有阴影。慕南风涉及这个话题的时候,却是那么的淡定坦然。

是不是你要给我讲的南月姐拿菜刀保护你的故事。花南雪很乖巧地抿了一小口茶,笑了:这茶很香呢,让我想起来老家满山的茶园。

你很聪明,这也是我今天约你吃饭的原因。我念初中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变态的班主任,是个老女人,每次都打着帮我批改作业的幌子,把我留在她的办公室里。但我那时小,也觉得她就像我妈一样,拍拍肩膀,搂搂腰,根本不会往别的地方想。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当着我的面脱衣服,我才吓得魂飞魄散的跑回家。我姐听说后,就拎着菜刀堵在了她家胡同口,差点给她把手指头剁掉。她也没敢报警,后来才知道班里被猥亵的男生并非我一个。

菜陆续的上来,慕南风仔细地把肉片摊在铁篦子上面,烤肉滋滋啦啦的声音,扑鼻而来的香味,霎时让气氛温暖而融洽起来。他夹了一块烤熟的,放到了花南雪的碟里。花南雪一边认真地嚼着,一边目不转睛地听他讲。

因为胆小害怕,什么都不懂,谁都不敢告诉,所以才给了坏人可乘之机。其实,每个人在长大过程中,都会或多或少的受到一些伤害,有些是身体上的,有些是心理上的。别人不说,你不会知道,所以就觉得上天唯独对你不公平。有的人能够不断地被爱治愈,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爱。我很幸运,有个好姐姐。你也很幸运,还有我这么个哥哥。我高考过后报了警察学校,就是希望能够保护更多的人,让他们免受伤害。你不用害怕,有哥呢。

我知道了,小风哥,听完你的故事,我才明白了,过去应该是我活得更好的动力,而不是包袱。我从小是个孤儿,跟着奶奶长大,学习成绩一直很好,高二那年,我遇到了回村招工的熊强。他说,他在城里开了大公司,可以给我勤工俭学的机会,还可以资助我上大学,这样我就能有足够的钱给奶奶看病,还不耽误自己念大学,等我工作了自己赚钱再还他。我相信了,就在高二暑假的时候跟他进了城,结果你都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的,再也不做傻事了。也谢谢你送的花,谢谢南月姐。花南雪的脸庞被烤肉店的温热空气熏得有点白里泛红,浅浅的一笑,带着些许的调皮。

不,花不是咱姐安排的任务,是我自己的心意,从今天开始,我正式的追求你,就当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我们都需要一个缺口,放自己出去,放别人进来。小雪,我们从头开始,好吗?慕南风望向她的脸带着期盼,眼神里也带着怜悯和心疼:以后的路,哥陪着你一起走,你愿意吗?

我,愿意。花南雪小声地答应着,洋溢着幸福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那束火红的玫瑰之中。餐厅里应景地飘荡着西城男孩的那首《my  love》:And oh my love,I'm holding onfor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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