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富存/炊烟引我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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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富存

离开故乡，掐指算来，都快有三十余年了。

昨夜梦回，故乡的容颜，在我心底又飘飘忽忽地凸显出来。现在想想，它的模样，大都已是物是人非，或人是物非；存留在记忆深处一鳞半爪的，只有故乡那一缕缕炊烟，就像是那棵长年累月站在村口、周身写满沧桑的老槐树，时不时地东张西望，翘盼着回家的游子。

难怪，有人常把炊烟说成是故乡的符号。想来也是。只要一想起故乡，萦绕在故乡上空的炊烟立刻就会摇摇摆摆地弥漫在我的胸前；只要一想起故乡的炊烟，那故乡的轮廓，也会在我漫漶的记忆里清晰浮现，瞬间，一汪诗性如水般的涌动就会溢我心田、荡我心扉。

想来，故乡的炊烟，再配上简约的村庄、清浅的溪流、还有淡妆的原野，并在一起，那就是一幅绝美的乡村水墨画。可那时我们小孩子家不懂，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就是母亲唤儿回家的样子。

清晨，太阳还没出，母亲就早早地起来了，先是放鸡，打扫院子，然后是拾掇柴火，淘米，择菜，待灶房上一缕缕炊烟婀娜的升起，乡村人家一天的劳作就这样拉开了序幕。接着，一缕，两缕，三缕……一缕接一缕，各户人家的灶房上都升起了袅袅的炊烟。细细地看，它们就如同一群乡下的女子，刚开始还是好脾气，过一会儿就像是脱缰的野马；它们歌着，舞着，聚拢着，追逐着，奔腾着，吆喝着……不遵章法，也遵章法。它们似乎只是来自平凡人家灶台上的一缕轻烟，平凡得如同溪边的一丛芦苇，沟旁的一株野草，田里的一棵庄稼，甚至一阵风，一阵不需要多大的风，就把它们吹得东倒西歪，面目全非，但它们不怕。怀一份淡定，执一份信念，根植大地，心向蓝天，只为着这个叫“家”的地方，从从容容，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伴着潇潇洒洒的炊烟此起彼伏，太阳出来了，小村疏朗，田野肃穆；小溪长了长懒腰，又露出了它美丽的姿容，不舍昼夜；早起的鸟儿也围着村子歌唱，这时，上工的钟声也在悠悠哉哉的炊烟中回荡。父亲在一阵呯呯嗙嗙的声响里帮母亲忙完家务，也扛起锄头，奔向了自己的岗位；虽然在短暂的晨光里只能挣到仅是2分的工分，但父亲不管，仍然把喜悦写满脸上。我也起得很早，往往是顾不上洗脸，就㧟着箩头，拿着小筢，一头扎进依旧朦胧的曦微里。我们小孩子家虽做不了什么大事，但干些力所能及的诸如拾柴割草之类的活儿，还是蛮胜任的。要知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不用说吃的，就连烧的也很金贵啊！拾把柴火，也是在为家里做贡献！等太阳一杆高时，知道天光已经不早，还得吃饭上学，看看拾的柴火也够载了，再看看家里灶房上方的炊烟已是不急不躁的样子，像是在停着脚步等我，约摸早饭差不多了，这时肚子里的馋虫也开始咕咕地叫着催促了，就背着柴草朝向了家的方向。恰是，到家时，饭香绕绕，母亲正站在屋角边的槐树下朝我这边张望呢。

像是为了那个约定，从早晨出发，一直到中午，再到晚上，故乡的炊烟从来都没有停下过它匆忙的脚踝。直到煤油灯点亮万家灯火的时候，当出工的人们三三两两都收了工，它们才安营扎寨，偃旗息鼓。这时，月亮亮汪汪地站在屋顶上，眯眯地望着我们笑。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晚饭，也笑。顿时，一天的劳累，早已跑到不知是天上哪个云彩影儿里了。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准备迎接炊烟升起的又一个黎明。

一天尚且如此，要是在四季一年里，故乡的炊烟更是千姿百态、丰富多彩了。在我的印记里，春天的炊烟是明丽的，夏天的炊烟是火热的，秋天的炊烟是曼妙的，相比之下，似乎还是故乡冬天的炊烟最是让人牵魂梦绕、令人怀念的。

记得孩提时，我对那时的冬天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白色。一入冬天，鹅毛般的大雪就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雪多，天自然就冷得很。那时，家家都住的是草房，雪水融化时淌下来，挂在房檐下面的冰龙就足有二尺多长。河面上结的冰厚得能禁得起人。我们小孩子家也不怕冷，也不睡懒觉，一大早，就早早地爬起来，穿着耍筒子袄，趿拉着一双大棉鞋，戴个猪耳朵帽，滴流着鼻涕，一出门，就一头钻进门前的小溪里滑冰龙。

等看见灶房里冒出炊烟时，也不管自己正玩的滑冰龙游戏有多有趣，撒腿就跑。因为，还有比滑冰龙更有趣的游戏——烧锅在等着你呢。烧锅，在我们小孩子家看来，不仅能够暖和暖和在外面冻直的身子，还能借个方便，炸一把豆籽吃吃；要是嫌豆籽金贵，怕父母的脸色不好看，那就换一把玉黍黍豆炸炸也中；再不，来一个大红薯烤烤也行。这些，都是那时的小孩子们难得的美食。一边咯嘣着美味，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播出的刘兰芳说的长篇评书《岳飞传》，再一边烧着火，任从锅底下窜出的火苗裹着暖暖的炊烟焐热着我们的脸，焐热着我们的心，焐热着我们的童年，那感觉，那滋味，即使搁到现在想想，也让人眼馋啊！

那时节不像现在，若不是逢年过节，很少能吃上鸡鸭鱼肉甚至是花生瓜子之类，更别提烧烤、火腿肠、牛肉面了；也没有品尝过健力宝、果汁、饮料、VD钙奶、营养餐是什么滋味；不知道电脑、手机、微信、互联网、抖音、奥特曼是怎么个玩法；更没有见过羽绒服、夹克、外套、保暖衣、羊毛衫都长什么样子。但，那时的我们，也不知为啥，从来没有听见谁叫过苦，诉过屈，嚷过累。快乐，永远是镶嵌在那个时代童年的底色。

就这么快乐地成长着，一直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然后从故乡走向了学校。在我上到中学时，正赶上那个“科学的春天”扑面而来，我们天天喊着“攻书莫畏难”的口号，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念颂着马克思讲的“在科学的道路上没有平坦的大道”的警世语录，然后打败了阻挡在我们面前的一个又一个“拦路虎”，向着有路的书山寻找着自己的“勤为径”。岂不知，每个人的求学之路都不是一帆风顺，不光有掌声和鲜花，有时也会遇到险滩和激流，风雨和泥泞。遇到难关，我也曾产生过有悔心、动摇、逡巡畏惧、止步不前的想法。

每当此时，我总会择一个僻静的去处，暂且把脚步放下，把心放下，眼睛朝着故乡的方向，放飞思念，一点，一点，慢慢地复活着已经褪色的从前时光……我又想起了故乡的炊烟，想起了炊烟眷恋下熟悉的小溪、田野和村庄，想起了在一个个黄昏下、炊烟里，站在村口一直张望着的那双忧郁的目光……霎时，一股暖流油然而生：什么艰难险阻，什么风打雨骤，什么学海无涯，什么苦作楫舟，一切的一切，又能算得了什么呢。蓦地，我即将枯萎的心，又婆娑扬绿了，嗞嗞摇翠了；我听见，我即将干涸的心田，又汩汩地流淌了。看啊，九尽河开的我，依旧是心田上的好春色！

后来，告别了故乡，告别了那个低矮的茅屋，我从学校走向了社会，走向了繁华的城镇，搬上了巍巍的高楼，见识了许多“琳琅满目迷人眼”的好东好西，也吃过不少“美味珍馐惊四座”的好吃好喝，赏遍了一个比一个更加让人“流连忘返眼缭乱”的好游好玩，过上了衣食无忧、风吹不住、雨砸不着的安逸生活，并且还有了一份让别人看来很是不错的工作，虽说不上功成名就，但也算得上诱人体面。就是下厨做饭，也不像在乡下村庄过日子那样再去天天忍受烟熏火燎，煤气灶一拧，无烟做炊。可，每当夜深人静，我常常会梦回故乡，怀想那段难忘的岁月：虽然过得说不上富足，但也踏实安在。坦率地说，不只现在，就是将来，我永远不会在一个充满物欲横流、花里胡哨的走向里迷失，但我会常常迷失在故乡那看似疏离寡淡实则浓酽暖盈的原野里。

因为，那里有故乡的炊烟，时刻在牵伴着我回家的路。

作者简介

张富存，1965年生，河南西平人，基层公务员，驻马店市作协会员。2016年起，已在《河南日报农村报》《河南文学》《大河报》《驻马店日报》《天之中》《天中晚报》《漯河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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