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瞬间,是连照片也无可奈何的。

最近的梦里,有爸爸,有喜欢的朋友,有不相识的姑娘,有万丈深涯,有难以置信的森林高山。

闹钟在六点响起,我会在五点五十准时醒来,不给闹钟机会,是不是有一点不善良,它等待了一整夜。闹铃是很温柔的曲子,我不知道名字,但从来没有完整地听过,我点击关闭,开始记录我的梦。

在阿嬷刚离世的那段时间,姐姐经常能收到阿嬷的托梦,告诉她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有一次是告诉姐姐,她好饿,想吃泡面。阿嬷是罹患食道癌后离开我们的,她和这个世界分别的时候,空着肚子,没有食物的陪伴,身子更冷了。

我好像从来没有梦见过她。

前几天,我去一处老房子拍摄产品,屋主阿嬷站在一边,她行走自如,身体康健,和她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已经93岁。我分阿嬷绿豆糕吃,我说这个软呢,咬得动。她拿在手里,皱皱的双手,上面有一颗不那么崭新的金戒指。她拿着两颗绿豆糕,我说我们拍一张吧。

后来小如给我留言,说她想起她阿嬷的手上,也带着一颗戒指。我恍然,我已经记不得我的阿嬷,她的手上是不是有戴一颗戒指,她还有什么习惯?

十几年了,我真的,记不得了。

我的阿嬷,眉心里长着一颗肉痣,银白的发丝会很仔细地在脑后扎成一个小啾,用一枚曾经一定很流行的一字夹别着。她喜欢碎花的衬衫,衣柜里有好多件,乡村的夏天并不那么热,她的夏装一直是薄薄软软的碎花长袖衬衫。这是我的脑海里难能留存的印象。我真的,真的,不记得了。

阿嬷离世后大约第六年,我在厦门工作。五月,一个很热的周末,我在鼓浪屿上给姑娘拍写真。临近中午,太阳光刺灼大地的肌肤,我感到一阵疲软。我记不清是走到了第几个路口,迎面而来是一位年迈的阿嬷,她的眉心也长着一颗肉痣,她也向后梳着发髻,她也穿着一件淡雅的碎花衬衫——不是的,即使没有这些类同的点,她的相貌和身材,都和我的阿嬷极为相似。唯独不同地是,我阿嬷到后期已经不能行走了,我对她行走的状态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而眼前这位闽南阿嬷,她还能便利地行动。我看着她,眼里有一丝讶异,她也一直看着我,我们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对方,直到擦肩而过。

后来,我和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说我傻,应该上去和阿嬷问个好。

-あま,せいん て ほうも?(阿嬷,身体好吗?)

/日语五十音更好表达闽南语的发音,遂此处用五十音。

阿嬷的遗物

/周岁礼的小鞋子,烧遗物的当日,被我留下的一件。

/藏在抽屉里的晚清白铜镯,我戴了很久,在很多作品里可以看到。

/四十年前,阿嬷给阿公缝的衣衫。

/阿嬷给爸爸纳的千层底

/阿嬷做的夏扇

/父母为我复原的食物,是阿嬷在世时年节时便会做给我们吃的兔肉糯米包。

/阿嬷留给我的结婚戒指

/阿嬷喜欢的木槿花

记忆力带着丝丝缕缕的虚幻,宛如一间空房里洁净得只剩下一个玻璃杯中盛着半杯白水。你想不起来地也许是被蒸发的那半杯,也可能是被溶解在水分子里的那半杯。空气中游荡着心慌意乱和安堵如故,冷暖吹拂,都没有什么必要是被人注意的。只是深夜里,月光洒进房间,照亮了空了一节的玻璃杯,白水和透明的月色,熨平了生活的褶皱。你的叹息我的叹息,都被时间吞噬,记忆变成了黑洞。

而有些瞬间,是连照片也无可奈何的。花定落去,定随水流去,定不复相见。像梦,抓不住的梦,想不起来的梦。

算潮水,知人最苦。今,夜安。

南山午梦

深夜日签

日本中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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