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小城的彷徨

十年前,西部大开发是个热词,几乎就是国内版的“一带一路”。当年作为懵懂青年的我,也毅然决然地参加到这股热切的洪流之中,成为一朵不知名的浪花,或许拍打在岸头,又或许,随着江水汇入大海而不自知。

就是这一年,大S、刘若英和谢娜各自结婚,姚晨却离婚了,霍思燕和黄奕掀起了骂战,娱乐圈的事情,就是这么分分合合吊人胃口。这一年,人们议论着“世界末日”的传言,即使每个人都在说,却没有一个真正相信。

在我的印象中,怎么也不能将“陕西”和西部联系在一起。历史上八百里秦川雄奇惊险,关中平原繁华富庶,绝对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各色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在这里交汇,感叹着她的繁华。即使今天,西安城市的面积,也仅有1500年前的十分之一。

如今,大雁塔每天接待着数以千计的游人,这个模仿印度摩揭陀国小乘佛教的塔式建筑,怎么也不会想到,经历过多次的坍塌与重修,千年之后仍然是大红大紫的地标。

目的地是离西安并不遥远的县城。我背着半人高的硕大行囊,从同是古都的南京,坐上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辗转几次换乘,终于来到了这座小小的城市。

此时已经是黄昏。阳光照射在唯一的一条商业街上,下班了的人群和去往夜市的摊主,交织在了一起,彼此熟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很多建筑保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模样,偌大的门厅彰显着曾经的威严,会有种穿越的感觉。完全对称的空间布局,水刷石的地砖,墨绿色的墙裙,是一个比《致青春》更加遥远悠久的年代。不得不说我沉醉于这种感觉,一种放慢步调的质朴,不会有太多非分的焦虑。

晚些时候,远处亮起了明亮的灯火,飘来带着明显节奏的音乐,人流渐渐向着不远处的露天广场聚集。广场上有很简陋的旋转木马,小火车,循环播放着单音节的音乐。有几张台球桌,年轻人打着台球,故意将声音放得很大。广场最大的空间,被跳舞的人群占据。这个场景,有点像《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罗纮武描绘出来的梦境,乡土、玄幻、迷离、嘈杂,硬生生被捏合在一起,构建出一个颓废、破败又充满生机的世界。

大街上几乎都是面店。我清楚的记得,一份油泼辣子面只要4元,量大到你吃着吃着,竟然会觉得咬合肌有些吃力。老板人很好,不是怎么说话。你可以让他将汤面换成干拌,可以多加哨子,或者少一些面条,他都会照着你的意思去做,完全私人定制的至尊服务。

这里的小吃相对比较单一,除了各式各样的面和凉皮,大概就是肉夹馍,羊肉泡,辅之以包子、烧烤。就是这些可以吃很饱的食物,当地人边吃边喝边聊,依然可以嗨到深夜。

也有几家属于比较火爆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网红店”。一家火锅店,一家干锅店,一家巨辣无比的湘菜馆,和一家经营着南方汤包炒饭的小门面,都是需要排队的。

这里的餐饮江湖已经被面食一统天下,偶尔会想念一下家乡的蛋炒饭,去到那家汤包店。因为生日火爆,老板的态度也是意料之内的冷淡,倘若你点一瓶啤酒,他会将一次性杯子盖在打开的瓶口递给你,一切都非常有效率。炒饭上来时,你会发现米和蛋是分开炒的,一张大而薄的炒蛋盖在饭上,好像证明着他家的足量。

县城有一家酒吧,叫做卡萨布兰卡,不知道是为了纪念这座北非的城市,还是标榜影片里的一段爱情?晚上的时候,里面很吵,染着黄发的青年和带着粗大金项链的中年,带着酒气抽着烟,浇灭了这个略带地中海情调的最后浪漫。

政府斥巨资打造了城市的旅游景点。关中平原的土地,从来就不缺故事和典故,为了开发旅游可以信手拈来。于是他们造了巨大的佛寺和佛塔,俨然一座大观园。

数公里之外便可以看到佛塔,与其说佛塔,还不如说是一座巨大而怪异的纪念碑更加合适,周身涂满了炫目的金色,善男信女或者看热闹的游客,都从很远的地方慕名而来。而原本唐塔寺庙的遗址,却是门庭冷落,即使建设了博物馆,也只能成为那座纪念碑的附属品。

在另一片平原上,新的城市道路、商场酒店、住宅楼宇如雨后春笋般瞬间冒了出来。囿于地形,当地政府决定在五公里开外的一片土地上,从无到有打造出一个新城市。

结果看来并不成功。新城并没有太多的人气,人们似乎更喜欢拥挤在熟悉的老城里,吵嚷着,叫闹着。唯一吸引人的,就是蒸蒸日上的房价。同样一套房子,新区的要贵上两倍还不止。

东大街上城隍庙,始建于明代朱元璋时期,有着漂亮的歇山顶,牌匾和碑记讲述着一段段动人的历史。然而人们更为关注的,却是城隍庙两边的那些地摊,倘若哪天特价甩卖了,必然会引起竞相的抢购。

在中国,从来只有南方和北方的对立,却没有东部和西部。无论你是江苏人,上海人,或者江西、湖南、两广人,你就是南方人。从来没有人称自己是“东部人”或者“西部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是西北的“狼族”。

到了这里,我也被冠上“南方人”的标签。作为南方人,似乎天生就应该小家子气、唯唯诺诺、不爱吃辣,当我吃湘菜吃的风轻云淡时,他们都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

北方人总喜欢从体质、性格上傲视南方人,南方人又爱从经济、文化方面,扳回一城。两个赛道上大家自说自话,谁也不服谁。

陕西人的血液里,或许正流淌着某位统一六国的秦国武士、富可敌国的粟特商人、被灭国的鲜卑或者女真皇族的鲜血。这里曾经是胡汉杂糅的最前沿,每一个人可能怀揣着不同寻常的故事。

“南方才子,山东好汉,四川的将,陕西冷娃排两行。”他们也好勇斗狠,认死理。也有朋友为了一点小事会打到头破血流,但是不要紧,第二天握手言和,一切从头来过。当年的关陇集团,也正是靠着这股劲,在纷繁的斗争中青史留名。

原来一直以为,陕西和四川隔了很远,一看地图才发现竟然接壤,仅仅隔了一座大巴山。然而这难于上青天的入蜀通道,却将两地的文化撕裂。

成都、重庆、西安,曾经三足鼎立,争夺着西部城市的头把交椅。而如今,洪崖洞的人流堪比外滩,太古里的街拍也火遍抖音,而西安仍旧是那个西安。也许这就是他们“认死理”的性格,但倘若能坚持千年,亦何尝不是一种风景?

县城的南面是一条河,河床很宽,河水的流量却很少。这条河是从很远的山上流下,经历过森林,冲刷过黄土,见证过废弃的窑洞,流经这里时已经非常浑浊。陕西人似乎不太爱吃鱼,对于水也没有特别的情愫,这是由黄土养育的人间。

每一次丝绸之路的畅通,都带来关中平原的繁荣与富庶,而海洋文明的兴起,却将陕西抛掷于国家的边陲。正是在变与不变中,这个小县城正在做着抉择与挣扎。

离开的那一天,吃完了最后一碗油泼辣子面,我忽然意识到,所有的人和事,从此将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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