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为自己打造的春天

前几天午饭后,朋友带我去公司附近的日坛公园散步——此前光只听过附近的确有这么一座公园,真正造访却还是头一回。

一边走一边感慨:这样好的地方,此前只是“缘悭一面”,十足可惜。

朋友在身旁充当导游职位,对着古树亭台细数因由,而我只惊艳于,那湖畔已经绿意婆娑的垂柳。

深处城市当中,其实很难及时觉察和领略四季嬗变,坚固的石头森林竖起人工屏障,都市人的感官久而久之也会失去敏锐。

这次第,竟有几分“忽见陌头杨柳色”的感觉,只是那萧瑟苍凉的后半句,与我无关

到底是春天了,刚刚过去的惊蛰,再过半月是春分,春意也一步步袅袅娜娜地深了。

中国古诗词有“伤春悲秋”的传统,比如刚刚欲言又止的“悔教夫婿觅封侯”,还比如姜夔的“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这种伤悲情结,或许和日本文学里的“物哀”传统惺惺相惜,骨子里始终是对于年华流逝、心愿未成的愧悔与惋惜。

用一句时下流行的表达,就是“焦虑”。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焦虑、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的焦虑,但大多数时候,它们又如此形神酷肖

时代更替,人们并未获得解脱,人们永难获得解脱,有些问题的答案,始终需要解锁。

这是人类文明的吊诡之处,却也是它得以安身立命的神奇之处。

不过面对一个崭新的春季,我更愿意以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的《春》来“宣誓”。

在这幅现藏于佛罗伦萨乌菲兹美术馆的世界名作当中,我们可以欣赏到丰腴柔美的女神维纳斯,以不容置疑的姿态身处C位,头顶裸着身体、蒙着眼睛的爱神丘比特,尽职尽责地摆弄着他的弓箭;

在画面的右侧,西风神泽菲罗斯鼓胀双颊,似要挽留住少女科罗丽丝,而从科罗丽丝的口中生长出的花朵瞬间化作花枝萦绕美艳生动的花神;

而画面的左侧,是翩翩起舞、衣衫轻盈曼妙的三位女神,她们分别代表着“美丽”、“贞淑”、“欢悦”,一旁健美无比、手持神杖的是墨丘利,他抬头仰望,姿态洒然,似有所期冀、有所守望。

这幅名叫《春》的画作,形容的正是冬日渐远,春回大地的动人时刻。

人间的美德与物象,在波提切利的笔下,化作具象而灵动,仿佛可触可感的男神女神,没有那种高不可攀、贵气逼人,反而令人觉着亲切恬淡、纯净美好。

而本应作为点缀烘托的花朵,却当之无愧地成为这幅名作的“第二主角”。

在电影《佛罗伦萨与乌菲兹美术馆》中,我才得知,波提切利当时在这幅画里,一共画出了1500种花。

这个数字,实在令人惊叹;波提切利的苦心,实在令人折服;大师之所以为大师,实在实至名归。

寻常人单是指认1500种花都并非易事,又何况是留存脑海,画诸纸上。

我们难以揣摩的,是波提切利的良苦用心;我们能够看到的,是洋溢于画作中,春的欣欣向荣、春的千娇百媚、春的“不容违逆”。

是啊,无论西风神如何力大无穷、狂暴冷峻,也始终无法阻拦春日的降临,就像不爱就是不爱的达芙妮,可以在被阿波罗疯狂追逐之下呼唤河神父亲将自己化作一棵月桂树

四时交替,如此决绝凌厉,如此不容置疑。

无论怎样冰冻三尺的寒冬都会过去,温暖明媚的春日总会在某一天款款降临。

这是有关生命的朴素哲学,也是有关希望的绝佳注解。

我愿意怀着这样的心心念念,是因为我知道,每一个看似寻常的春天,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挣扎与轰轰烈烈

02|

几年前在武汉工作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来自米兰的意大利男人。

我们在烟雨蒙蒙的日子里逛昙华林,在月色迷离的夜晚跨越长江大桥。

他的手臂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纹身,起初我还难以指认,后来他告诉我,那些都是他故乡的树木和动物——我尤其记着他某一只手指上的蜜蜂。

当时我问他,既然对故乡如此情深意笃,为什么要来到离它如此山长水远的地方。

他意味深长地告诉我,故乡,只有离开以后,才会更加懂得它的温度与重量

他还说,虽然我喜欢飘泊,虽然我执着于在异乡寻找自我,但我依然渴望将故乡带在身上,哪怕只是以这种方式

忽然间我想到那些带着故乡的泥土、故乡的水、故乡的食材奔赴异乡的人们;

忽然间耳畔浮现费翔那首情真意切的《故乡的云》,还有多年后让我屡屡热泪盈眶的《鸿雁》;

忽然间,我感应到了千秋百代的游子们的共同心声——故乡真的未必多么好,但在广袤浩渺的人世间,却又是如此地无可替代

那一瞬间,我被这个30岁男人身上那种矛盾与真挚、不安与浪漫打动。

我们都曾经渴望远离,但未必每个人都足够幸运到可以回去

把故乡带在身上,就好像自己有朝一日终究有所退路,就好像故乡永远都会心平气和地收容自己的一切轻狂与颓唐

或许它只是一种望梅止渴的自我安慰,但我实在不觉得有何不可。

我之所以会想到他,全因为他对于故乡的一腔热爱在今日水落石出出意义,叫我灵光乍现——

原来有一种执着,有一种浪漫,有一种缱绻,可以带在身边,随你走过千街万巷,随你度过浮沉悲欢

故乡如是,春天亦如是。

我们何尝不能够将春天随时随地带在身上?

这个春天,买了一款墨绿色的包,装得下我的电脑、《杜拉斯传》、钱包、纸巾还有潮起潮落的虚荣与慵懒;

这个春天,买了以波提切利的另一幅画作《维纳斯的诞生》为主题的丝巾,它自然可以像在鼓浪屿一家书店里买的另外五条丝巾(上面绘着梵高的“星夜”、日本浮世绘中的白鹤、《千里江山图》、莫奈的“花园”......)那样,系在手腕上、戴在额头上、绕在脖子间,无论哪一种,都有各自的妙不可言;

这个春天,买了野兽派的“露水青苔”香水,这个看似清冷的名字本身就让人沦陷,何况它的气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每一次闻到它,都仿佛置身雨后如洗的密林,空气洁净、飞鸟幽鸣,一颗心仿佛刹那间受清水荡涤,恢复明净欢愉。

与它们作伴的每一天,都让我离一个“热气腾腾”、清新明朗的自己,更近了一点。

朝气、温润、蓊郁、清新、洁净、澄明,这是我眼里的春天,也是我心里的春天,是我想要置身其中的春天,也是我渴望为自己打造的春天。

这个春天,对于生命,依然有着难以计数的欲望,对于生活,依然愿意投入力所能及的热情。

这个春天,我依然相信,我们会在更美的地方相逢。

虽然眼下的春天,在日坛公园里那棵始于南北朝时期的古树眼中,不过沧海一粟,但哪怕只是这刹那的遇合,也值得我们投入一颗心所有的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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